綺羅生拿回空碗沖他笑笑：“苦的，可知道不是夢了吧！”
意琦行立刻道：“自然不是夢！”
綺羅生笑得更是開心：“那你還這樣瞧著我，怕我跑了不成！”
意琦行頓了頓，伸過手去，有些不大莊重的在他腮上摸了一把：“怎樣都看不夠，自然要一直看著。”
“……”他言辭直白得毫不覺羞，綺羅生卻登時招架不住了，瞇起眼睛好容易壓下臉上騰起的熱意，起身便要往外頭走：“我去收拾藥爐。”
意琦行輕笑一聲，沒攔阻也沒再說什么，只看著他開門去了。
半個傍晚與一個早上的時間，足夠綺羅生與段家一家子熟稔起來。意琦行靠在床頭，聽著隔著一扇門板傳來的說話動靜，綺羅生進退有禮得當，那一家人大大小小，短短半日已將他做了個神仙公子看待，說得什么，信得什么，毫無二話。不消多久，門又一響，綺羅生再回身進來時，手上的藥盅不見了，換做早飯盤子，并些零零碎碎的布條手巾等物。
屋裏透了天光，不再是昨夜昏暗模樣，連帶著，那些似夢非夢的朦朧曖昧，也一并掃盡了。透白的晨光打在兩人身上，互相看了看，驀的就不約而同的冒出一句話來：“你瘦了。”
同一句話，兩個不同的聲音。話出了口都是一頓，但意琦行很快又笑了笑，點了下頭：“嗯，我瘦了。”
兩人都非不諳世事之人，經了昨夜，意琦行心中絲毫不覺，自己身上傷勢還能瞞過綺羅生去。而他更是自知這一遭，也再不需瞞了。
綺羅生聽了他這句話，眼中的光芒登時微微一黯，但還是輕快的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先洗漱吃飯吧，吃完了，我們……你說給我聽聽……”
“好。”意琦行依然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下來。他這般不思掩飾，綺羅生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在往下沈，沈到一個快要窒息的深度。似乎昨夜等著意琦行醒來時的那股寒冷，又漸漸蔓延上了四肢。
經過蒔花針術的調理，意琦行的精神狀況，卻是比往日好了許多，這些天來，頭一次能在別人的攙扶下下了床，簡單梳洗了，又多吃了半碗肉粥。
他無論在做什么，綺羅生都沒再說話，只默默的在旁小心顧著他的一舉一動。意琦行心中察覺得明白，嘆了口氣，擱下粥碗，忽然握住了綺羅生的一只手：“我現在還是好好的……”
綺羅生一眼登時瞪了過去，可眼神飛到半途，立刻又軟了，軟得叫人看了心疼：“你這個情況，叫做好么？”
意琦行仍是拉著他的手，添了點力氣握緊了：“還活著不是？”慢慢扣住了修長五指，他又添上一句，“比起你在非馬夢衢昏迷不醒的時辰，可不是好多了！”
綺羅生立刻又不吱聲了，意琦行手上用力拉了拉，他便挨著坐了下來。身子緊緊貼著身子，沒一點空隙，許久，才低低道：“都告訴我……我要聽你親口說。”
意琦行將沒有受傷的右臂展開，環住了他的腰肢，頓了頓，又向上挪到了肩膀處，往懷裏拉了拉。綺羅生乖順的就勢貼到他的懷裏，半閉了眼睛。意琦行一手摩挲著手邊散落的雪白鬢發，終于一樁一件，將自回到云宗至今發生的事情，盡數說了出來。
他語速不快，卻也不曾停頓思索，無論是自己的生死交關，還是決絕選擇，無一遺漏，娓娓道來。這一說，就是足足一個時辰。
綺羅生伏在他懷中像是睡著了，只有仔細看過去，才發覺淡色的唇上，早已咬出了兩個深紅的齒印，微微滲著血絲。直到意琦行的聲音停了許久后，他才啞著嗓子開了口：“你叫我怎么辦？”
意琦行繼續慢慢撩著他的鬢發：“不怎樣辦，陪我好好……不，我陪你好好的，咱們先去石州，這個季節想來桃花是看不成了，但還有梅花，然后再回緣溯山……”
綺羅生揚了揚嘴角，竟然也笑了，然后忽然坐起身來，一手揪著意琦行的衣服，定定看著他的雙眼：“好，先去石州，再回緣溯山，將想去的地方，想交代的人事，都一一了結了，然后叫大哥幫忙，挖一個足夠將咱們都埋進去的深坑，還要選在一個風水寶地，定一塊上好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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