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冷靜，室暖春思。屋外如冰似水的涼意，倒是越發襯得緊緊相擁間的身體溫度，暖得直到心窩裏去。

自打有傷，意琦行手足總是有些犯涼，心脈受損之后，更是氣血滯礙，經絡不通。但在生了炭火盆的屋裏大睡一天，那點寒氣也硬生生被捂得暖了，反倒是綺羅生貼合上來的臉頰，帶了絲絲縷縷的涼，也不知是在窗前吹冷了，還是淚眼遺痕。

綺羅生卻借著將頭埋在意琦行頸后的姿勢，悄悄揉了揉眼睛，只是手還未撂下，腕上忽然一緊，便被用力扣住了。

有些粗糙帶了劍繭的拇指，一點一點，輕輕擦揉過手腕，慢慢挪到內側更細嫩些的肌膚處，再略向下一些，就是腕脈所在。一下一下的脈搏振動，比什么都更清晰、更真切，意琦行撫摸良久，忽然嘆了口氣：“果然不是夢！”

綺羅生用了點力氣，從他肩上抬起頭來，月色再明亮也非燈燭，倒是恰好遮了遮他臉上的濕痕。他將口吻放得十分輕松，用額頭輕輕在意琦行頭上磕了磕，笑起來：“你難道都不曾覺得，身上的傷勢又輕快了許多么？世上難求一見的蒔花針術，到了你這裏，倒連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聽他這一說，意琦行才恍然覺得，經脈之中的澀滯之感，果然淡去幾分。他未曾欣喜，倒是先皺了眉：“又施展蒔花針術，你的身體……”他忽然又一頓，口氣登時急了，“等等，你怎會到了這裏，你不是該在夢花境……”

他乍醒時的茫然，忽見心上之人時的疑似夢中，隨著確認了懷中人的真實之后，終于漸漸也叫神智回籠，第一節想到的，便是綺羅生怎會出現在此的前因后果。只是話才沖口問出，尾字尚咬在嘴裏，唇上忽然一沈。

柔軟干燥的嘴唇，帶了點氣勢洶洶的意味貼了上來，卻又偏偏探出最柔嫩不過的舌尖，在意琦行的唇縫間輕輕舔了一舔。魂牽夢縈、久別重逢，本就是兩情相許之人，再來這一番帶了點俏皮和急切的主動，意琦行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張嘴，便密密實實的迎合住了。

別期不過三月，心中思來卻仿佛已過了許久，之前只道古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言乃是文人造作拿捏，但真真切切落在了自己身上，才明了字字扣心，貼切無比。

登時什么疑問，什么言語，哪怕身上傷勢的不適，也皆被拋到了腦后。意琦行單臂一扣，將綺羅生的腰身牢牢鎖在了懷裏，另一手卻摸索著托上了他的臉頰，指尖撩著發絲，蹭過肌膚，流連難去。綺羅生更是急切，雙手用力環住他的脖頸，似是要把自己整個人都貼合到他的身體裏去，無論如何不想放開。

從磨蹭成了吮吻，又從吮吻變成帶了點惡狠狠的撕咬。綺羅生忽然眨了眨眼，齒間微一用力，不重、但也絕不輕巧的在意琦行的舌尖上咬了一口。意琦行吃痛一躲，糾纏得幾乎要粘合在一處的嘴唇終于蹭開了些，他只覺得舌尖碰到了另一處滑膩，不是濕暖的口腔，而是帶了些涼意的唇側，還似乎……有著微微的咸味。

拉回幾絲神智，意琦行大口喘了喘氣，有點使勁的扳了扳綺羅生的臉：“你哭了？”他問了這一句，又馬上十分肯定的重覆了一次，“你哭了！”

綺羅生雙眼迷離的抬頭看著他，沒回答，卻喃喃道：“我冷……”他晃了晃頭，掙脫開意琦行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指，卻又把腦袋扎到了擁著自己的那個懷抱裏，挨挨擦擦，“外頭下霜了，哪裏都冷，只你身上是暖的。”

兩人似是在各說各話，但此時此情，縱有多少纏綿情話，也只覺詞不達意罷了。意琦行一手摸著綺羅生的頭發，微微向床裏挪了挪身子，這農居中的木床，自是比不得自家錦榻，卻勝在寬大結實。綺羅生立刻隨著動作蹭上了床，借了個巧勁，將他重新壓著躺回了枕頭上，又埋頭在懷裏蹭了蹭，才戀戀不舍的抬了頭，輕咬了咬意琦行的下巴：“只你身上暖，你便好好躺著，給我做一宿的暖爐罷！”

意琦行的胸膛震了震，似是笑了：“你只要一宿，我卻貪求一世呢……”

綺羅生再不吭聲，直接整個人爬上了床榻，舒舒服服的躺好了。意琦行身上傷處頗多，他再不能像往日般無所顧忌的偎靠過去，只能緊緊肩貼著肩，并頭躺好，然后摸索著伸出一只手去，扯緊了意琦行的。

多少話語，勝不得一次真實的碰觸；而多少碰觸，也不若相依而眠這一夜，能叫久別的離人，真真切切覺得了這一遭重逢。斯人在旁，呼吸可觸的沈綿，勝卻人間無數。

于是意琦行再記不得自己還想說什么，還要念著什么，或是心脈之傷，或是皮肉苦楚，或是許多心中還未問清的疑問，只曉得反手也牢牢握住了那只手掌，心似乎沈在了一個最安靜最舒服的位置，再次睡了過去。

這一夜好眠，非但是受傷以來，更是這三個月來，睡得最沈、也最好的一覺。

睡中無夢，更無驚，一夜的時間，似乎杳然不覺，就流水一樣滑過了。將意琦行再次惹醒過來的，是熟悉的藥味，和更熟悉的一股氣息的貼近。

睜開眼，綺羅生早已起了身，梳洗整齊坐在床頭，一手托著個藥盅，一手拿著羹匙在裏面攪來攪去，見他睜了眼，立刻敲著碗沿笑了笑：“吃藥了，大劍宿。”

意琦行坐起身接過了藥盅，眼睛卻瞬也不瞬的盯在他身上，只一仰頭，便將那漆黑苦澀的藥汁一口氣喝盡了，連眉頭都不曾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