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琦行也是楞住了，下意識的第一句話卻是：“不成！”

“為什么？”

意琦行反抓住他的手：“龍元剝離，心竅必受其損，我已親身所歷，如何能再讓你……”他話說到一半，卻忽然頓住，像是察覺自己似乎不知不覺中忽略了什么。

他的聲音止了，綺羅生的卻變得更急切些，空著的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立刻便接上了話尾：“不對，我不是云宗王脈，龍元也非我天生之能。這十六年來，龍元不過是借居一般在我體內沈眠，即便剝離，又如何會損傷我的心脈？”他越思越覺得心中暢通，爆珠般一口氣說了下去，“意琦行，將龍元解的秘笈予我，龍元渡出，我定然無事，卻是可以保你性命……”

“龍元解”三字入耳，意琦行卻悚然一驚，立刻扭開了頭，閉上眼，“此事不可行。”

“為什么？”

綺羅生死死抓著他的衣袖，力氣之大幾乎撕破布帛。他驟然開竅，只覺這定是意琦行命中註定的一線生機，如何肯放，幾乎氣勢洶洶的追著挪身過去，“為何不可行？”

意琦行仍是搖頭：“當日我行龍元解，龍元已經剝離出體，卻無法凝實，后來才知，最后關竅，是以心竅血潤氣成晶。若非曾受冰王渡給一絲保命冰元，云泉之內，已是我葬身之處。這一關無他法可替，龍元脫身，一命相償，我無論如何不能允你。”

他一點一點捉著綺羅生用力得有些泛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了，又團到手中：“我不能答應。”

他吐字沈重，帶著點不容駁斥的意味。但綺羅生又豈肯這樣便打消了念頭，垂了垂眼，倒將聲音放柔了些：“這些代價，也只是你自己的揣摩不是么？”

“嗯？”

“意琦行！”綺羅生向前合身，一膝跪在床邊的姿勢，伸手環住了他的肩背，輕輕將臉頰貼上臉頰，“你說龍元摧心，又說龍元非心竅血不能成凝，雖都是你親身經歷，可你為何總是忘了，我非是云宗之人。”他慢慢用自己的臉磨蹭著意琦行的，聲音柔軟得好像夢囈，“龍元非我骨血中天生，而是后天巧合所得，它雖存于我身，卻一直涇渭分明未曾相融。由我來渡出龍元，也許只是尋常之事，而非似對于云宗天眷王脈那般，生死交關。你不愿我涉險，我又何嘗輕易就肯放手這一線希望。無論如何，這個辦法，我都要嘗試。”

軟語溫言，卻是決絕心意，言辭有多少柔情，決心便有多堅定。意琦行一手撫著他的頭發，僵持半響，終于還是嘆了口氣：“你身上的封印龍元手段，我如今已是無能解開。”

他這一句話，終是首先讓步。綺羅生勾起嘴角，在他唇邊蜻蜓點水般的一碰，輕笑起來：“我們去云宗，找御宇幫忙。他是你嫡親的表弟，性子又好，必然不會拒絕。”綺羅生此刻心中舒展開來，連帶著想到御宇，也只覺可親，毫不吝嗇的便將夸獎冠了上去。意琦行如何會不明白他的心情，對這般的信口雌黃也就權當過耳罷了，但想了想，仍是又道：“雖然如此，龍元之事還要我與族中之人參詳。若非你我設想這般，立刻就此為止，不許再提。”

他在起初一步松口，后面如何發展，甚至有何變數，皆是后話罷了。綺羅生得了自己心中最欲求得的一句話，登時放軟了全身姿態，毫不猶豫便一口應下：“好，一切等咱們到云宗后，再做決策。”他越思越覺自己已是透徹明白，龍元之事，定可成行，更是預兆意琦行九死無生之局得破，心中那番歡喜，比之重逢，更是別有一番滋味。但忽又記起一事，忙將手按上意琦行胸口：“可你現在傷勢，騎馬坐車都是不妥，要動身前往云宗，非是即刻就能成行。你……你心脈傷勢，還能撐多久？”

意琦行也把手按到了心口，語氣倒是十分淡然：“現在心脈周圍，有護心丹的藥力護住。只要藥力不散，便暫時無礙。但此藥流傳數代，我是第一、也是唯一一個服用過的人，藥力可以持續多久，也許一年半載，也許只有十天半月……”

眼見他的話意又要往自己不樂聞的方向滑去，綺羅生立刻將他打斷了：“不管怎樣，眼下還是要先以養傷為主。我尚有蒔花針術傍身。獸花之術，也是自心血滋養而來，同是附生于內腑玄竅，對心脈衰損的效用自然也格外有些奇效。”他又將語氣加重了些，“好好養傷，等你再恢覆些，咱們便一同往云宗去！”

他拍板定案了意琦行接下來要做需做之事，一抬身便下了床：“我去拿傷藥給你換了，再行一遍蒔花針術。”就要轉身。但手腕立刻就被意琦行扯住，只聽得靠在床上那人，慢條斯理開口：“你要怎樣，我都依你。不過……到了云宗之后，若你之傷還未徹底恢覆，龍元也罷，其他方法也好，我，皆不準。”

綺羅生呆了呆，似是這才記得，自己也是有傷在身之人。他今日的一番口舌，已是叫意琦行退讓了許多原則，再拂他之意，實在不能，便也老老實實點了頭：“我自然也要讓自己好好的，才能一路陪著你。”

但蒔花針術縱然玄妙，也非什么可以立地生人的神仙手段。綺羅生一日功夫下來，意琦行也不過比往日多長了幾分精神，要說行動自如，沒事人般起坐休息，還是不能。午后吃了飯與藥，用不大多久，他身上乏累，再有藥力發作，便又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見他睡得安穩，綺羅生哪裏也不思去，就在屋裏消磨時間。上午雖是安撫般的，任憑意琦行說下什么，都一口應允，但綺羅生也確實清楚，龍元渡命就算可行，也少不得說對自己乃是極大的消耗。若仍拖著一身傷體，到時候耽誤了的，恐怕不只己身一命而已。如今意琦行就睡在身邊，他心中再無牽掛，也能按下心來打點自己的傷勢。針術、湯劑、內功調養，輪番折騰下來，剩下的半日，竟也就這般不知不覺過了。

再自靜坐中睜眼，黛青天色，已是黃昏。

意琦行早已醒了，仍躺在床上，只是偏過了頭，目光柔和的在他身上巡梭。雖然光線黯淡，但同在一榻的距離，半點神情都遮掩不得。綺羅生眨了眨眼，彎了彎嘴角：“看什么？”

“看你。”

“看多久了？”

“快一個時辰了吧。”

“一個時辰還沒看夠？”

“要將三個月的時間補回來，自然不夠。”

意琦行對答如流，半分沒有說著情話的自覺，倒像是在說天底下最坦然不過的句子。綺羅生心裏頭登時就軟得一塌糊涂，側了側身，便要在他身邊也躺下去，“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好了……”

他的頭將將落在枕上，忽然一陣敲門聲非常不識時務的響了起來，登時將他的動作定在了半路。驀的想起這還是在別人家中，綺羅生臉色一尷，匆忙斂衣又爬了起來，幾步過去開門：“哪位？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