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眾小廝丫鬟早已忙碌起來，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小少爺還沒醒？”晚瑩問。

“沒呢。”

晚瑩皺眉，“再不起，去國子監(jiān)就遲了。”

慶平忙說：“我去喚醒少爺。”

讓熟睡的少爺起床，是秋瀾堂每一日的重要大事。因?yàn)樯贍斀?jīng)常賴床，還有些起床氣。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比主子本人還要著急，生怕少爺上學(xué)遲到。

慶平一如既往，站在床側(cè)，堅(jiān)持不懈地喚了一次又一次。

念經(jīng)似的聲音，把蘇灼之吵醒了，他煩躁地拉高被子，把自己的頭蓋住，捂住耳朵，閉著眼咕噥：“別吵我，滾。”

慶平伸手去扯被子，小聲勸說：“少爺，再不起就不夠時間了，今日是陳博士的課，遲了會罰，老爺也會知道的。”

又賴了一會，蘇灼之終于坐起來，但一頭墨發(fā)凌亂翹起，睡眼朦朧，呆呆的，一動不動，坐著又睡著了。

慶平再次喚。

蘇灼之有些煩躁，含糊回：“起了起了。”

在他的腦子裏，自己早已經(jīng)下床，洗漱，換好衣裳，吃完朝食出門了。

結(jié)果一睜眼，現(xiàn)實(shí)是，他還坐在床上，穿著寢衣，什么都還沒做。

蘇灼之頓時委屈癟嘴，周身怨氣極大，比死了千年的厲鬼還厲害。他一邊下床洗漱，一邊在心裏憤憤罵，人上課有個屁用，國子監(jiān)哪天塌了就最好了，他第一個放煙火慶祝。

全程，蘇灼之都是半瞇著眼，不太清醒的狀態(tài)，小廝盡心盡力幫忙，但最后還是晚了，沒有時間吃朝食，只能帶上馬車，在路上簡單吃一些。

謝玦身為貼身侍衛(wèi)，主子出門，自然要跟上。只不過，現(xiàn)在蘇灼之困極了，根本沒精力刁難他，看都沒看他一眼，一鉆進(jìn)馬車，就靠著軟枕補(bǔ)眠，連早食都懶得吃了。

快要到國子監(jiān)時，慶平勸小少爺多少吃一些，不然上課會餓暈的。

蘇灼之接過一塊古樓子，餅用紙包著，還是熱乎的。外皮金黃酥脆，灑了芝麻胡椒，裏面塞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蛉怵W，油光晶瑩，肉香四溢，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嘴裏炸開，是味蕾的享受。

胡餅個大，分量很足，蘇灼之食欲不高，吃了半個便覺得膩味。一轉(zhuǎn)頭，剛好撞上謝玦盯著自己的視線，以為他想吃，就順手遞過去，“給你吧。”

主子吃剩的東西給下人，是一種賞賜。少爺?shù)某允辰杂纱髲N所做，他們下人平日哪裏有機(jī)會吃上。

慶平本以為少爺會賞給自己，沒成想被新來的截胡了。

謝玦沒興趣吃別人吃剩下的東西，一臉淡漠地拒絕了。

“少爺給我吧。”慶平笑著伸手，心中暗嘆這新侍衛(wèi)真是不知好歹，同時又很慶幸。

對于給誰，蘇灼之無所謂，轉(zhuǎn)手便給了慶平。慶平高興地謝過少爺，大口吃了起來，吃得很香。

到了國子監(jiān)，往知行院而去。

侍童隨從都得在學(xué)堂外等候，學(xué)生單獨(dú)進(jìn)去。

蘇灼之恰好在門外碰到了好友，姜陽羽，身著同樣的青衿，但也難掩桀驁脾性，還有與生俱來的貴氣。

“我就知道，你肯定這個時候才來。”姜陽羽胳膊搭上他的肩，態(tài)度熟稔。

話音剛落，上課的鐘聲敲響。

姜陽羽挑眉。看吧，果然如此，鐘都沒你準(zhǔn)。

蘇灼之動了動肩膀，白他一眼，嫌棄說：“重，拿走。”

“一只手臂哪裏重了，你真是嬌貴。”話是這么說，姜陽羽還是移開手，末了又用手肘撞他一下。蘇灼之想都不想，立刻反擊拱回去，一點(diǎn)不吃虧。

姜陽羽笑了，隨口問：“對了，我剛看到你小廝身邊多了張新面孔，怎么換人了？惹你不快了？”

蘇灼之不耐擺手，“我爹安排的侍衛(wèi)，一個煩人的家伙。”

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姜陽羽聽出來了，“要我?guī)湍銌幔俊?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他這么說，姜陽羽便不多管了，兩人一同走向書案。他們是同桌。

國子監(jiān)乃本朝最高學(xué)府，是讀書人都想就讀的地方，但并非誰都有這個榮幸。想要入學(xué)，只有四種方式：由舉人成為監(jiān)生，稱舉監(jiān)；通過地方選拔出來的英才生員，稱貢監(jiān)；因父親是官員獲得就讀資格，稱蔭監(jiān)；以捐納錢粟入學(xué)者，稱例監(jiān)。

蘇灼之就是例監(jiān)之一，蘇老爺花重金送進(jìn)來的。前朝商人卑賤，不得入仕。但大梁朝開國后，貿(mào)易發(fā)展迅速，商人的地位逐漸提升，國策也對他們放寬了限制。蘇老爺更是有遠(yuǎn)見，積極上貢表忠心，在邊境戰(zhàn)火四起時，主動給軍隊(duì)捐糧送衣，后得圣上恩賜為皇商。

姜陽羽和他不同，是身份尊貴的國公府世子，一眾官宦子弟之首。

地位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么會成為朋友，說起來也是稀奇。一句話概括，便是不打不相識。

姜陽羽父親是戰(zhàn)功顯赫的國公爺，母親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他自然從小被捧慣了，養(yǎng)成了眼高于頂?shù)馁瓢列宰樱瑳]人敢跟他作對。蘇灼之剛來的時候，姜陽羽一個正眼都沒給。他瞧不上商人之子，即便那是皇商，京城首富，有著不輸達(dá)官貴人的豐厚錢財(cái)。但商就是商，天生低人一等。

有些監(jiān)生捧高踩低，輕視蘇灼之，在看到他桌上價值千金的珍貴紫毫?xí)r，一口認(rèn)定他偷了小公爺?shù)模亲虾脸鲎悦持郑窒∮校绣X都不一定能買到，而小公爺前兩日恰巧不見了一支。

事實(shí)上，他們并不在意真假與否，存心想讓蘇灼之丟臉罷了。他一個低賤的商人之子，怎么配用那么好的筆，連他們都沒有。

但后來事情的發(fā)展，遠(yuǎn)超出他們的預(yù)料。

不過十歲的蘇灼之，長得小小一只，卻一點(diǎn)都不懦弱可欺，反倒格外大膽，直接跟他們干起架來。他動作靈活，跑得快，在其中一人揮拳頭時，迅速蹲下，好巧不巧，姜陽羽剛行至門口站在蘇灼之身后，很倒霉地替他挨了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