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出來，蘇灼之臉頰被水汽熏蒸得潮紅，雙眸盈潤，長睫成簇，一頭墨色長發(fā)披在身后，濕漉漉的。

丫鬟晚瑩熟練地用軟帕，攏著小少爺半濕的發(fā)絲，細(xì)心絞發(fā)。

等頭發(fā)幾近干透時，晚瑩便退了下去。

桌上點了幾盞燈，明亮的燭火搖曳，光影綽綽。

蘇灼之走進(jìn)內(nèi)室，入目便是一張金絲楠木制成的拔步床，內(nèi)裏寬敞，仿若房中房，架子床躺下四五個人都不成問題。床外側(cè)的地坪兩頭，放置著精致的黃梨木箱籠，裏面放著蘇灼之愛看的話本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

蘇灼之拿出還未看完的話本，撲到床上，滾進(jìn)柔軟的錦被裏，懶洋洋地靠坐在床頭，翻到上次看的書頁，取出蕓帙擱到一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不過一會，他就沈浸到故事裏，全然忘了，屋內(nèi)還有一只蠢狗在面壁思過。

時間悄然流逝。

他一直維持著一個動作，腰有些酸，便動了動腿，打算換個姿勢繼續(xù)看。結(jié)果不成想一抬頭，看到一條長長的人影映在床幔上，隨著燭火搖晃扭曲，猙獰而可怖。

話本恰好看到刺激處，蘇灼之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喉嚨裏涌出恐慌的叫聲，但又怕驚動到外面的“鬼”，他連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滾圓，眼尾泛紅。

這時，床外傳來一道低沈的嗓音。

“少爺，我還要站多久？”

床裏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因為蘇灼之一時嚇懵了，聽到聲音，只覺得鬼在說話，很是恐怖，具體說什么根本沒法進(jìn)到腦子裏。

謝玦擰眉，走進(jìn)拔步床中。

床上，蘇灼之緊緊抓著錦被，整個人縮在裏面裹成個粽子，仿佛被子是什么保護(hù)罩，躲在裏面，鬼就進(jìn)不來。

謝玦看見那瑟瑟發(fā)抖的一大團(tuán)，頓住，陷入了沈默，而后，平靜問：“少爺，您睡下了？”

過了一會，錦被團(tuán)上方慢慢露出一條小縫，偷偷暗中觀察。

等蘇灼之看清是人而非鬼時，大松口氣，但隨即羞惱的情緒涌了上來，他忍不住甩開被子，對著謝玦一腳踢過去。

“又是你！”

赤著的腳踩在謝玦大腿上，白皙的皮膚和深色布料形成鮮明對比。因著惱怒，小少爺都不管腳底觸碰到的粗糙質(zhì)感，很是生氣地又踢了兩下。

總算勉強(qiáng)有點囂張紈绔欺壓下人的樣了。

可這點力道，在謝玦看來，根本不痛不癢。生性矜貴的小少爺永遠(yuǎn)穿著柔軟名貴的鞋靴，不曾勞作，腳底皮膚都是軟嫩的，踢在他的肌肉上，都不知該說是誰更受罪些。

而且，此時蘇灼之坐在床上，腳能伸出的距離有限，使不上勁。與其說是踢踹，倒不如說是踩著玩。

謝玦垂眼看著，微微蹙眉，眼中劃過一絲異樣，臉色倏地變得冰冷，向后退了一大步，像是對此反感至極的模樣。

蘇灼之踢了個空，不敢置信，“你還敢躲？”

謝玦低頭掩去面上情緒，低聲找了個借口，“我擔(dān)心少爺腳疼。”

這話一出，蘇灼之才后知后覺，感覺到腳底摩擦粗布的不適，眼前這蠢侍衛(wèi)還未沐浴，衣裳上肯定都是塵土臭汗。一想到這，蘇灼之臉色都變了，立即喊：“來人！”

門外守著的慶平連忙快步進(jìn)屋，看見拔步床裏站著的謝玦時，格外驚訝。

“少爺有什么吩咐？”

“給我打盆水來，我要擦腳。”

蘇灼之冷聲要求。他剛踢過謝玦的右腳就搭在床沿外，不愿碰到被褥分毫。

見此情景，謝玦頓覺諷刺，內(nèi)心冷笑。只是碰了自己的衣裳兩下，就一副腳都不想要了的厭惡姿態(tài)，若是自己現(xiàn)在抱他一下，渾身都碰個遍，他是不是要自殺？

當(dāng)然，謝玦絕不可能這么做。

等慶平替他擦干凈腳，蘇灼之才舒坦了些，將腿重新縮回被中。

“退下，我要睡了。”蘇灼之說完，轉(zhuǎn)頭不悅地看向謝玦，“你也是，趕緊去沐浴，別讓我看到你。”

謝玦聽從，轉(zhuǎn)身正要離去。蘇灼之又想起他那蠢性子，不放心提醒：“沐浴后不必過來，你可以去休息了。”

這回謝玦沒直接答應(yīng)，而是故作為難，“但管家讓我貼身跟著少爺，不能有一刻……”

不等他說完，蘇灼之打斷，直直地看著他，“我是不是說過要對我唯命是從？你聽管家的，還是我這個主子的？”

“……自然是您，小少爺。”

“那不就對了，趕緊滾去休息，別打擾我睡覺。”

蘇灼之不耐地?fù)]揮手。等下人走了，說要睡覺的他，卻又拿起話本，縮進(jìn)被窩裏，舒舒坦坦地繼續(xù)看了起來。

話本裏寫著，畫中的美人活了過來，在悄無聲息的深夜，從畫裏走出來，站在主人公床邊，吸取精氣。等快要天亮?xí)r，又回到畫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主人公多次從畫前走過，都未發(fā)現(xiàn)不妥。

蘇灼之想到面壁思過的謝玦，那么大個人，自己怎么會完全忽視沒看見，難不成他還能跟墻融為一體？

他也只是隨便這么一聯(lián)想，很快就又將註意力放回到話本上。沒過多久，他越發(fā)困頓，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眼尾泛起一點濕意，強(qiáng)撐著又看了兩章，才讓小廝進(jìn)來收了話本，熄滅燭火，然后躺下睡了。

翌日。

金色朝輝穿過薄霧，和著溫柔的微風(fēng)，掠過庭院草木，帶來勃勃生機(jī)。

一縷光灑落于窗臺之上，透入琉璃，折射出斑斕光影。

只是屋內(nèi)的拔步床自成一個空間，將光線隔絕在外，床上的少年睡得香甜，絲毫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