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井內(nèi)逼仄狹小，陰寒潮濕。
白若一在曾放置魔君尸首的石床上枯坐了很久，直到心緒靜了些，確保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性，才劃開小世界的通道，走進(jìn)去。
小世界中沒有日夜之分，漫天飛雪洋洋灑灑落了滿肩，他隱匿身型，站在風(fēng)姿搖曳的幢幢竹影后，悄悄看著。
青年穿著的是他的衣服，那一襲白裳只看背影，恍然間引人幻想。
若蘇夜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從拜入師門起，勤加修煉，成為仙門眼中的少年俊才，隨著他斬妖除魔，濟(jì)世救人，鋪滿鮮花和掌聲中，世人會稱他一聲“蘇仙君”。
他的眉目之間絕不該有戾氣和怨念，他亦會一襲白衣，站在白若一身側(cè)……
幻想終究有些不切實(shí)際。
白若一覺得，就算蘇夜不能被世人接受也沒關(guān)系，他可以將人永遠(yuǎn)拴在身邊，關(guān)在他造出的小世界中，看著他，守著他。
但不能靠近他。
神性雖被壓在體內(nèi)，卻無時無刻不想沖破桎梏，神性是天道種入他體內(nèi)的，拘著他不得不鏟除一切危害蒼生的存在。
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蘇夜，他怕自己靠近的時候，會忍不住再在蘇夜身上戳出幾個窟窿。
皚皚白雪中的蘇夜并沒發(fā)現(xiàn)白若一的存在。
他蹲在雪地里，攥著藥碗在刨什么，姿勢看起來倒像一只皮毛雪白的狼犬。
等雪地被刨出一個大坑后，青年嘆了口氣，直直地，仰面將自己摔了進(jìn)去，因是倒在雪坑里，綿軟的霜雪托著他的身子，并未發(fā)出太大動靜。
白若一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蹙眉遠(yuǎn)遠(yuǎn)瞧著。
小世界中的霜雪從未停過，簌簌飛瓊落地很疾，不一會兒就將蘇夜掩埋，躺在雪坑里的人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任由霜雪覆蓋渾身，漫過顱頂，掩過口鼻。
白若一不知蘇夜要做什么，久不見動靜，但他神識強(qiáng)大，覆蓋過去，竟忽然感覺不到生息。
這是做什么？
動作快過腦中的想法，白若一沖過去，顫著手將雪推開。
窒息的感覺驟然消散，蘇夜灰白著臉，大口喘著粗氣，狹長的眸抿開一條縫隙，看著眼前的男人因?yàn)樗碱^緊鎖，神性的面孔終于纏上了一絲怒氣。
蘇夜像是計(jì)謀得逞一般，無聲輕笑起來。
“你做什么？！”
白若一聲音是顫的，怒急了！
“只是試試，若我死了，你會不會來給我收尸。”
雙唇開合又抿上，白若一不知該說什么，只覺得小徒弟蠢地要命，將自己埋在雪里，只要不掙扎，遲早會窒息，目的竟只是想見他。
他怎么就能篤定白若一正巧就在周圍，正好就看著他？
萬一他不在呢？
或許是肺里太久沒進(jìn)空氣，此刻喘著粗氣的蘇夜連連咳嗽，像是要將肺都咳出來，蒼白的臉被憋得通紅，脆弱易碎的模樣將那點(diǎn)戾氣遮掩住。
恍惚間，白若一竟覺著眼前的小徒弟從未入魔，從未大開殺戒過，本性純良……
一雙深邃漆黑的眸子揉著細(xì)碎的星辰，熠熠發(fā)光，蘇夜盯著白若一，肯定地吐出：“你在乎我？不舍得我死？”
“……我沒想過要?dú)⒛恪！?
別過臉去，白若一下意識開口便說出了心里話，但那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心臟就有些不舒服了，莫測的力量灌涌進(jìn)四肢百骸。
像是要操控他拾起劍，狠狠捅入蘇夜的身軀才能作罷，他的目光從蘇夜好得差不多的前胸和腹腔掃過，又急切地閃避開，攥指成拳，骨節(jié)泛出玉色，掌心掐出血。
要控制不住了……
趁著理智尚存，白若一狠狠推開蘇夜，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拽住寬大的袖擺。
“你又要走嗎？就那么不想看見我？”
不是的……
可白若一的解釋吐不出來，他渾身都竭力壓制著神性，顫抖著，不敢回頭看一眼蘇夜，一看見他，他就想殺他！
“我恨你……也很想你……”
蘇夜的嗓音是啞的，是顫的，眼眶里也氤氳著一層霧氣，怎么都不肯松開掌心的那一抹袖擺。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就是在罡風(fēng)俊疾的草原上放紙鳶的人，風(fēng)快將紙鳶刮跑了，他只能狠命拽著那透明地看不出存在的細(xì)線，握住最后一點(diǎn)希望，細(xì)線將掌心割破，深入骨肉，滲出血，他也不肯放手。
但他懼怕，就算不放手，線要是斷了該怎么辦？
他要去哪里找他的紙鳶？
蘇夜壓著五陰熾盛釋放出的滔天恨意，將那些美好回憶強(qiáng)迫留在識海中，一遍遍回味，才不至于忘卻地太快。
恨，是執(zhí)念，愛，也是執(zhí)念！
五陰熾盛能盛放出滅世仇恨，也能湍涌出濃烈的愛·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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