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醉眼迷離，卻準(zhǔn)確的一把揪住墨七，“你怎么也走了？別走，咱們兄弟再樂呵一回。”

“都人定了，我家是有規(guī)矩的，明兒再樂呵。”墨七往外推周六，掰開這只手，周六那只手又揪上來，“什么規(guī)矩！扯！擱小爺這兒有什么規(guī)矩？還沒樂夠，你走什么走？”

“還沒樂夠？你看你都醉成這樣了，今天晚了，就這樣，要樂明天再樂。”墨七再掰另一只手。

“明天？”周六擰著沖周圍看著他倆撕扯樂呵的眾人吼道：“都聽到了？小七說了，明天繼續(xù)樂呵，明天，還在這里，小七請客！今天來的，一個不許少，誰要是……”

周六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要是不來，那就是不給我面子！不給我面子……咱們沒完！明兒個，都聽到了，一個不許少，小七，你聽到了？”

“行行行！”墨七請客請的太多了，連連點頭，“明天我請，在這兒邀請各位，明兒我就不讓人再請一遍各位了。”

諸人七嘴八舌的答應(yīng)著，一多半醉的兩條腿不聽話，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被小廝扶著往外走，那一小半還十分清醒的，則盯著周六，見他送走諸人，退回軟香樓，扶著阿蘿上了樓，個個心里滋味萬千。

寧遠(yuǎn)出了軟香樓，慢吞吞上了馬，仰頭看了眼樓上多多那胖胖的影子，心情十分沉郁，四皇子好象比他預(yù)想的精明了點，居然真讓軟香樓重新開張接客，他以為，依四皇子的脾氣，他會霸住阿蘿，把軟香樓變成他的外室，他連彈折怎么寫都想好了。

可四皇子卻抽身退步，讓軟香樓和從前一樣。

他的沉郁，不是因為阿蘿這件事，而是四皇子處置這件事的冷靜權(quán)衡，從這件事上看，四皇子的冷靜，足夠讓他平安登上皇位，也就是說，只要四皇子不犯錯，不象大皇子那樣，做下那樣失心瘋一般的糊涂事，他就幾乎沒有機會。

…………

臨近臘月，張?zhí)呀?jīng)開始查年帳，李桐上半天去寶林庵陪長公主清修，下午，就跟著張?zhí)黄鹂磶け　?

看了半天帳，張?zhí)屓藬[了茶水點心，和李桐喝茶說閑話歇口氣。

“剛才我看你看著看著帳本，又走神了，這兩天都這樣，出什么事了？”張?zhí)蛑瑁粗畠簡柕馈?

“算不上事，”李桐正想找機會和阿娘說說話，“阿娘，要是有個極好的朋友，要是不幫她，她就要陷入死地，可要是幫她，也許要連累自己和家人陷入死地，那該怎么辦？”

“長公主？”張?zhí)翡J的問道，李桐垂下眼皮，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張?zhí)畔卤樱粗钔駪B(tài)安祥的笑道：“我外公的事，我跟你說過沒有？好象沒說過。”

李桐站起來，添了茶，將杯子捧給張?zhí)瑥執(zhí)舆^，抿了口，接著道：“我外公是后頭搬到湖州的，為什么搬到湖州呢，是因為一樁官司。搬到湖州前，外公生意做的也不小，祖上留了七八間鋪子，還有上千畝好田，外婆和外公門當(dāng)戶對，嫁給外公時，也是十里紅妝，外公有個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姓王，叫什么你外婆沒說，大約她也不知道，這位王老爺是開靴子鋪的，在縣城離縣衙不遠(yuǎn)，開的有間靴子鋪，論做靴子，他家算得上是縣城頭一家，有一年，也不知道怎么的，惹了縣太爺家的小衙內(nèi)，被小衙內(nèi)鎖在鋪子里，放了把火，生生燒死了，當(dāng)時雖說是半夜，可左鄰右舍，看到的人不少，只不過，誰敢跟縣太爺家小衙內(nèi)作對呢？都裝不知道。”

李桐一邊專心聽著張?zhí)拈e話，一邊看著張?zhí)谋樱粫r給她添上茶水。

“外婆說，王老爺死后有三四天，外公說他天天夢到王老爺，站在雄雄大火，一雙血紅眼睛緊緊盯著外公，一聲接一聲吼著一個冤字，外公說，王老爺這是想讓他替他討個公道，外公那時候剛成親也就一兩個月，賣了鋪子和田，外婆拿出了全部壓箱銀子，外公帶著家里幾乎所有的銀子，去了省城，一個月后，省城來人，鎖走了知縣家小衙內(nèi)，那時候已經(jīng)秋天了，鎖到省城，人證物證俱全，沒幾天就是秋決，就將小衙內(nèi)砍了頭。”

“太外公真厲害。”李桐忍不住驚嘆，一個商戶，幾乎兩眼一抹黑到了省城，一個月就能申了冤，沒點本事是辦不到的。

“那是。那小衙內(nèi)剛成親也就一年多，媳婦兒懷著胎，他那媳婦兒姓狄，是當(dāng)?shù)氐拇笞澹鲞^一個進(jìn)士，兩三個舉人的。”

張?zhí)樕系男θ莸诵p輕嘆了口氣，“外公從省城回來，族里就開始找茬，先是說他不敬祖先，后來又說他不孝，不孝，是要沉塘的，外公父母都沒了，他又是獨子，哪有什么不孝的事？外公知道因為他告倒了小衙內(nèi)，讓狄家姑娘大著肚子守了寡，狄家肯定不高興，族里也許是頂不住狄家的難為，也許……”

張?zhí)脑捦蝗活D住，沉默片刻，才接著道：“都不用狄家說話，族里就先要替狄家姑娘報仇報怨了，把外公沉了塘，既討好了狄家，族里又能一筆大財，真是里外都好的大好事。外公是個明白人，和外婆一商量，鋪子田地都不要了，收拾了細(xì)軟，連夜逃了出來，一直逃到了湖州。逃難的路上，外公受了寒，你想想，在省城那一個月，外公得累成什么樣兒？回來就逃難，唉，到了湖州，也就半年，外公就一病走了，你外婆是遺腹女。”

“那外婆……后悔嗎？”李桐屏著氣問了句，語調(diào)極其輕飄。

“從來沒后悔過，外婆說，外公走的時候，說他很安心，就是對不起外婆，擔(dān)心外婆，外婆讓他別擔(dān)心，說她肚子里要是兒子，她必定把兒子教導(dǎo)成才，要是女兒，也要教導(dǎo)的好好兒的，外婆一直說，外公是個真正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