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無法形容這一瞬間的感受。/br/br雖然知道假扮夫妻是為了方便同進同出、形影不離,可是聽到他用那清潤玉沉的嗓音說出“吾妻阿喬”時，她的心跳仍是很不爭氣地徹底錯『亂』。/br/br世的不得、求不得，忽然落到了實處。/br/br即便只是鏡花水月，亦感覺此生不負光陰。/br/br他挽起袖,將手置于臺柜上方,簽字。/br/br他寫，趙玉堇、許喬。/br/br趙是君后的姓,許是她阿娘的姓。/br/br看著個端正清雋的化名并列排在一處,顏喬喬忽有一種在簽署婚書的錯覺。/br/br奇異的羈絆,連接彼此。/br/br“客官要天字號廂房？”豐腴美艷的老板娘撲扇著濃黑的眼睫,妖妖嬈嬈問道。/br/br公良瑾稍微遲疑：“……對。”/br/br“承惠八銀。”/br/br公良瑾再一默：“……知道了。”/br/br豐腴老板娘回身去取鑰匙時,公良瑾側過身，抬手『揉』了『揉』顏喬喬腦后的發絲，將她攏到身前。/br/br“累壞了？這帶去歇息。”/br/br顏喬喬下意識想要搖，卻發現腦袋被他的大手罩在掌心,搖不動。/br/br“……”/br/br她明白了,她的演技實在不過關，于是殿下禁止她繼續『露』臉。/br/br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將臉倚在了他胸膛上,雙手僭越地抬起來,抓住他腰側的衣裳。/br/br堅硬的胸膛，清幽的寒香，手指下的衣料沉甸甸。/br/br仿佛只要她不松手，便能一直擁有她的鏡花水月、夢幻泡影。/br/br片刻之后,客棧老板娘抬起一根纖纖玉指，指上掛著一把雕花鑲金鑰匙，手指一甩,鑰匙發出清越富貴的鈴鈴聲。/br/br公良瑾自袖中取銀錢。/br/br一錠大的，一錠小的。/br/br美艷老板娘笑道：“客官可真是闊綽豪爽！”/br/br公良瑾沉默著接過鑰匙，抬手攬住顏喬喬肩膀，帶她走向三樓客廂。/br/br天字號廂房里共三間。間是廳室，地面鋪設有紫金大絨毯，一應陳設古『色』古香，置有青玉香爐，旁邊的小香案上用玉碟盛有各『色』熏香小角料。/br/br龍涎、沉水、玉冰、凌牡……/br/br鑲金嵌玉的雕花圓拱門后垂著簾幔，穿過簾幔便是臥房。漆木金絲拔步大床可以并躺下七八個人，床前擋有玉質屏風，窗邊置有銀絲軟榻。/br/br窗是天高地闊的西域景象，窗間覆有冰花綾紗，擋風沙，不擋日光。/br/br臥房內還有一個次間，花雨石砌出天然湯泉的形狀，竹筒引來熱湯，攪動一池活水。/br/br“殿……”/br/br“還叫殿下？”他側眸看著她，“改改口，在莫要『露』出破綻。”/br/br聞言，顏喬喬的雙手頓時變得十分余，不知該擺在哪里。/br/br湯池中飄來的熱氣熏得她臉頰微熱，她動了動唇，厚著臉皮問：“那叫您什么？”/br/br“阿瑾，或是夫君。”公良瑾的語氣云淡風輕。/br/br顏喬喬只在腦海中過了過這個稱呼，心臟立刻不爭氣地『亂』跳起來，十指指尖一陣發麻。/br/br雙唇分了又合、合了又分，臉頰越來越紅，硬是叫不出口。/br/br公良瑾見她窘得快要鉆進地毯里面去，不禁輕聲失笑，抬手牽住她的衣袖，將她帶到金絲拔步床邊上，示意她坐下。/br/br“顏喬喬。”他坐在她的身旁，正『色』道，“知道是什么身份？”/br/br“君臣。”她答得飛快。/br/br公良瑾：“……”/br/br他無奈地瞥著她，道：“此地距離西梁千山萬水，要經過大西州重重關卡——他必須騙心甘情愿前往西梁邊境‘撈金’。”/br/br顏喬喬。/br/br“是以，”他道，“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趙玉堇，是青梅竹馬的小嬌妻許喬。被寵慣了，吃不得一苦，落難要錦衣玉食。要面子，一路硬著皮充冤大，如今銀錢要花光，心中焦灼不已。”/br/br顏喬喬：“……？”/br/br他微笑道：“如此，方便被人盯上。”/br/br顏喬喬：“……”/br/br她的心情非常復雜，緒十分錯『亂』。/br/br他挑眉看著她：“明白了？”/br/br顏喬喬木木揚起唇角，恍惚眨眨眼。/br/br他唇角含笑：“自己想想，在面前該如何表現。”/br/br顏喬喬的視線從臥房左側劃到右側，又從右側劃回左側，抬望望覆了浮光軟緞的屋頂，又低看看足下花紋繁復的異域紫絨毯。/br/br她很老實地說：“殿下，不知道，想不出來。”/br/br“嗯？”他稍微拖長了聲線，不解道，“當初在月老祠，不是裝得像模像樣？”/br/br顏喬喬想起自己在江芙蘭面前撒潑打滾的往事，掩面呻-『吟』：“……那不一樣。”/br/br“何處不一樣。”/br/br顏喬喬：“……”/br/br何處不一樣？那時候她剛重生回來，不知道、不承認自己的心意，一顆精忠報國的紅心坦坦『蕩』『蕩』。/br/br可如今，她已問心有愧。/br/br明知是鴆，卻偏飲來止渴。飲便飲了，不說偷偷『摸』『摸』凄風苦雨，還要當眾牛飲，痛飲三斤。/br/br這話，她如何說得出口。/br/br公良瑾輕輕笑了下，道：“聽道來。趙玉堇家嚴謹，自幼規行矩步，學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而這個許喬，離經叛道，活蹦『亂』跳，想不看見她都很難。”/br/br顏喬喬：“……”/br/br“二人少年相識，青梅竹馬，他只要遙遙看著她，便會……”他停頓片刻，認真道，“近墨者黑。”/br/br顏喬喬：“……？”/br/br實不相瞞，方才她差一自作情了。畢竟少年相識、離經叛道、遙遙給她彈琴什么的，聽起來很像他本人啊。/br/br等到“近墨者黑”一出來，她便十分確，他是在內涵顏喬喬本喬——不是旖-旎的那種。/br/br她悄悄瞪他的衣領。/br/br“趙玉堇在許喬身上，找到了自己的缺失。”他淡聲笑道，“他不僅要做書生，要做個仗劍江湖的俠客。一年一年，他這么看她長大，習慣了，便成為人生的一部分。”/br/br他的嗓音有種感染人心的量，簡短幾句，便讓她微微聽得有些失。/br/br她的腦海中勾畫出了個小人模樣。/br/br溫潤如玉的小書生，嬌俏明媚的小女俠。她總是在他面前動來動去，他永遠靜靜站在一旁——她回眸便看得見的地方。/br/br不知不覺，她的眼眶變得濕潤，低聲道：“那，后來呢？”/br/br公良瑾微微地笑：“后來他將她娶回家，那時家境好，寵著她縱著她，慣得無法無天。”/br/br顏喬喬：“……哦。”/br/br他道：“如今即便落難天涯，他不愿叫她看出狼狽，依舊錦衣玉食地慣著。要星星，不給她摘月亮。”/br/br顏喬喬忽然好羨慕那個“許喬”——能夠被“趙玉堇”這樣的人寵著，前世恐怕是拯救過世界吧？/br/br她抿住唇，心間又酸又甜。/br/br“明白了嗎，”他微笑著說道，“在面前，任驕縱。”/br/br淺淺淡淡一句話，卻如驚雷一般。/br/br顏喬喬身軀一震，顆淚珠噼啪墜落，在手背上摔成晶瑩的小水花。/br/br“殿下……”/br/br她吸了吸氣，改口道：“……夫、夫君。”/br/br她想，便是溺在這場鏡花水月之中，人生沒有太大的遺憾。/br/br他凝視她，淺笑如春風般和煦。/br/br顏喬喬捏了捏手指，抬眸瞥他，試探地叫了一聲：“趙……趙玉堇。”/br/br“嗯？”他溫柔垂眸。/br/br她眨了眨眼睛，再喚：“趙玉堇。”/br/br“嗯。”/br/br“趙玉堇！”/br/br“在。”/br/br“趙玉堇趙玉堇！”她看著他沉靜縱容的黑眸，心情一便輕飄飄地上了天，“趙玉堇！”/br/br他低低地笑起來，眸中映出她嬌俏的容顏。/br/br她彎起眉眼：“才不叫夫君，叫趙玉堇！”/br/br“隨。”/br/br“趙玉堇！”/br/br天字號廂房中漸漸傳出顏喬喬理直氣壯的笑聲。/br/br*/br/br傍晚時分，公良瑾與顏喬喬離廂房，詢問過客棧老板娘之后，徑直前往城中最負盛名的食肆，珍玉樓。/br/br顏喬喬察覺有人尾隨。/br/br她偏看公良瑾，見他長眉微蹙，黑眸中覆著淺淺一層不易察覺的憂『色』。/br/br觸到她的視線，他立刻展顏笑：“怎么了？”/br/br她微微撅起唇：“趙玉堇！這里風一吹便能吃到沙子，不喜歡！想吃江東的菜！”/br/br他默了默，強笑道：“總吃那些，不膩？難得出一次遠門，走走，看看罷。”/br/br“哦……”她拖聲拖氣地應著，隨他走進珍玉樓。/br/br到了二樓雅座，她不耐煩聽店小二報菜名，徑直便道：“這邊的特『色』菜，每一樣都呈上來——還有酒，酒水要最好的。”/br/br店小二愣了下，訕笑道：“客官，這邊盤子大，您二人怕是用不完，浪費啦。”/br/br“怎么會浪費？”顏喬喬天真地歪著，不解道，“剩菜不是有下人吃么。”/br/br公良瑾：“……”/br/br店小二：“……”/br/br公良瑾余光瞥了下丈的漆雕花柱。/br/br圓柱后面背身坐著的，便是平安客棧那黑瘦的掌柜。/br/br“照她說的做便是了，”公良瑾微微揚聲，“還怕付不起賬？”/br/br“不是那個意，不是那個意。”店小二連忙躬身退下。/br/br小半炷香之后，第一盤大菜端到顏喬喬面前。/br/br看著比洗臉竹盆大的一盤辣子雞塊，顏喬喬緩緩眨了下眼睛，雞蛋里挑骨道：“料這么足，必是粗制濫造，不吃，拿走。”/br/br店小二眼角微跳，心道，這是哪嬌慣出來的姑『奶』『奶』？/br/br接下來的一刻鐘……/br/br“咸了。”“淡了。”“火候不足。”“過了。”/br/br“硬了。”“軟了。”“薄了。”“厚了。”/br/br“太甜。”“太酸。”“太粗。”“太綿。”/br/br“重做。”“重做。”“重做。”/br/br店小二見識到了何為挑三揀四、吹『毛』求疵、沒事找事、無理取鬧……/br/br人看著都想抽她，然而她身旁那個玉琢般的男子卻是一味寵著慣著。/br/br一盤盤大菜端回后廚回鍋。/br/br最終，顏喬喬只飲了最初送上來的青梅煮酒。/br/br她自己不吃，還不許身旁的夫君吃，飲得醉醺醺，抬手抓著他的衣袖，只許他吃米飯。/br/br顏喬喬本意是借酒裝瘋，沒想到空腹飲下幾盞燙酒之后，竟是真的有些醉了。/br/br呼吸里是熱騰騰的酒氣，唯有殿下的清幽寒香能夠提醒腦。/br/br她不自覺便倚到了他的身上。/br/br他抬手攬著她的肩，由著她醉眼惺忪地倚住他的肩臂。/br/br她的緒變得遲緩，每說一句話，都得強迫自己過一過腦子。她道：“趙……趙玉堇！”/br/br“嗯。”/br/br“不許吃菜。涼了！”她驕縱道。/br/br他無奈地微笑：“知道。”/br/br她滿意，將自己的腦袋整個窩進他的懷里，雙手揪住他腰側的袍子。/br/br殿下的胸膛，真是精瘦堅硬，令人眷戀啊。顏喬喬『迷』『迷』糊糊地想。/br/br*/br/br公良瑾準備結賬之時，漆雕花柱后面的黑瘦掌柜終是按捺不住，湊上前來。/br/br“趙公子。”黑瘦掌柜眼角堆出諂笑，“巧啊。”/br/br公良瑾垂眸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嬌妻”，壓低聲線：“掌柜，巧。”/br/br黑瘦掌柜看了看桌面上滿滿當當的菜肴，頗有心機地長吁短嘆起來。/br/br“那口子一樣，敗家！做爺的，都不容易啊。”/br/br公良瑾含蓄地笑著，讓店小二給這客棧掌柜添了一副碗筷，請他自便。/br/br滿桌佳肴，不吃白不吃。/br/br黑瘦掌柜一面風卷殘云將菜肴攬到碗中，一面含混不清地道：“趙公子如此闊綽，莫非是在給西梁的冤大做事？嗐，真羨慕這些文人啊，隨便給那些附庸風雅的西梁貴族做一做夫子，便能日進斗金，養得起人間富貴花。不怕趙公子笑話，那小店，賺不到幾個錢，家中婆娘隨時都準備跑路了！”/br/br落魄公子趙玉堇偷偷看了懷中嬌妻一眼，聲線壓得低：“西梁當真遍地黃金？”/br/br“可不是嘛！”黑瘦掌柜挾起一塊辣雞，大嚼著道，“要不是生得磕磣了些，去那個什么……懸梁、錐刺屁-股，學些酸文酸句掙錢去！”/br/br公良瑾若有所，矜持地微微。/br/br話不能說盡，黑瘦掌柜到即止，只等魚自己上鉤。/br/br結賬之時，看著公良瑾強中干的模樣，黑瘦掌柜不禁『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br/br“阿喬，回去再睡了。”付過賬，公良瑾輕聲喚醒顏喬喬。/br/br她從他懷中探出一張桃『色』灼灼的臉，『迷』『迷』糊糊看他一眼，然后望向桌間菜品。/br/br“趙玉堇，”她跋扈道，“不是讓不許吃菜么！”/br/br公良瑾無奈地回她：“未動過，只是請客棧掌柜用了些。”/br/br“哦。”顏喬喬醉眼『迷』離，望著他笑，“那便好。方才翻來覆去地折騰，廚子必懷恨在心，往這些菜里加料——口水、鼻水、鞋底灰、搓澡丸……”/br/br她掰著手指，一本正經地數。/br/br黑瘦掌柜：“……”/br/br公良瑾：“……掌柜聽見了。”/br/br顏喬喬燦爛笑，鏗鏘有道：“是聽見才惡心啊！讓他蹭飯？”/br/br黑瘦掌柜：“……”/br/br淦！/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