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確實不敢確認(rèn)，無妄和尚已經(jīng)死了。他與無妄和尚那一戰(zhàn)發(fā)生在鬼域，當(dāng)時虎子一通蠻打，他隱約記得是把無妄和尚砸成了一地的碎肉。只不過那一次他受血氣影響，又在鬼域之中化身成餓鬼神志不清，好些事情本就記得不是那么真切。再加上虎子不太愿意回想那段經(jīng)歷——他也記不得在那種狀態(tài)下他都吃了些什么東西進(jìn)肚子里，覺得惡心——印象也就愈加模糊了。

這個無妄和尚身上有著古怪，跟那石符的主人必然是有關(guān)系。那些石符甚至不像是被安放在他身上的，倒像是在他的皮肉底下生長出來一樣。想到這里，虎子就不得不聯(lián)想起后來在昌圖府城那一樁奸情人命的案子里，被人莫名其妙在心臟里種下一枚石符的楊二楞子。如果他沒有遭逢橫禍，被自己姘頭的小叔子殺死那么會不會也要變成無妄和尚那樣？

而且虎子也有一些疑惑。在虎子印象里，這個無妄和尚似乎對于此地極為執(zhí)著。他口口聲聲說是當(dāng)年離開太陽寺出去游方的僧人，現(xiàn)在回到此地要接手寺廟，驅(qū)逐鬼家門這些“強(qiáng)盜”。如果無妄和尚沒死，那么為什么他一直沒有找回太陽山寺來？沒有在與他們鬼家門為難？虎子不相信一個人會憑空轉(zhuǎn)了性，也不相信這人真的是佛家大能，不會計較“殺身之仇”。

思量一番，虎子終究還是點了頭：“那妖僧現(xiàn)在何處？你帶我去找他。”

趙善坤很是不解：“師兄你傻啦？”

而丑兒似乎早就猜到了會這樣，敲了兩下桌面，說：“這妖僧現(xiàn)藏身在大孤山一個中官家中?！?

虎子決定幫丑兒這一次，不是心里一熱一拍腦門就下了決定，而是做好了考量的。首先，這事情與那石符的主人有關(guān)，由不得虎子不上心。畢竟鬼家門曾數(shù)次攪黃這妖人的事情，這妖人還曾派一個女鬼來警告過鬼家門，兩邊正邪不兩立。新仇舊恨加起來，也絕對是不死不休，沒有說和的余地。其次彭先生曾經(jīng)和十七奶奶訂下過約，兩邊誰得著石符主人的消息，相互之間要通傳幫助。丑兒說這件事是十七奶奶吩咐著做的，那么按理來講，虎子幫一把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再次，撇出去石符這一檔子事，這無妄和尚本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既是生人，又是鬼王，還和鬼家門有仇，不除不行?，F(xiàn)在丑兒提供了線索，虎子自然是要去清除后患。

兩邊打了個商量，收拾了一應(yīng)家什，給彭先生、李林塘和趙月月留了字條，一行三人賃了輛驢車，夠奔梨樹縣大孤山。

為什么是三個人一起走呢？全是趙善坤軟磨硬泡。說來，趙善坤拜入李林塘門下之后，一直沒出過遠(yuǎn)門，在山上都快悶壞了。虎子考慮著自己像趙善坤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四處野，能自己給人看事兒了，帶著他見見世面跑跑江湖也是好的。更何況，當(dāng)真動起手來，也輪不到趙善坤出手，大不了到了大孤山，找個地方安置他再去找無妄和尚也行。再者趙善坤燒個水什么的可以，卻是不會自己生做飯，總不能這兩天把他扔在趙月月家里面蹭吃的，虎子不愿意欠趙寶福這個人情。于是乎，也就遂了趙善坤的愿。

梨樹縣也叫奉化縣，古稱偏臉城，俗稱買賣街，也屬于昌圖府管轄。梨樹縣這縣中有一個梨樹城，這個名字是因為叫得上口，也少有人稱呼它的官稱。其內(nèi)有九個社，分四百七十二村屯，大孤山就是其一。

大孤山村背靠臨場，依山坐落，是一個大村，有小三百多戶人家，有一戶地主在村外安家。這個地主是大概三四年前退下來的一位中官，大孤山是他的老家，這些地都是他自京城回來之后盤下來的。

什么叫做中官呢？說白了就是宦官、太監(jiān)、閹人?；蕦m里頭不養(yǎng)閑人，這太監(jiān)老了做不動了，有沒有爬到足夠高的位置上，就會被給一筆錢打發(fā)出宮去。因為其特殊的性質(zhì)，必然是不可能留下后人，無人養(yǎng)老。所以很多中官出宮之后，都聚在一起過日子，后出來的，給先出來的掃墓上墳，算是有個香火，京城的中官村就是這么來的，說白了就是太監(jiān)墳。

也有那些，雖然沒有混的特別好，但是撈得錢不少，出宮之后不愿意跟著那些不得志的老太監(jiān)混在一起，回到當(dāng)年家鄉(xiāng)尋故的。太監(jiān)多是自小入宮，到五六十的時候轟出來，就算回到家鄉(xiāng)，也是見故鄉(xiāng)經(jīng)歷了一番滄海桑田，想要尋到原來的親戚旁支香火，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這些有底氣回鄉(xiāng)的太監(jiān)，多是手里有些資本的，盤下一塊地來頤養(yǎng)天年不是什么大問題。再收上兩個義子什么的，為了能繼承這份家業(yè)，也得對老中官盡心盡力孝順著。快要死了黃土一埋，也就算是了卻一生。不過能有這樣福緣的太監(jiān)，實在是少之又少，可以說是鳳毛麟角。絕大多數(shù)，還是葬身中官村的。

而虎子他們要去造訪的這一家的主人，還算是比較好命的。

這個太監(jiān)本名叫什么，他自己都已經(jīng)忘記了，只記得進(jìn)宮以后他伺候的那位主子給他賜名叫做“陶小秋”，他就叫陶小秋叫了一輩子。聽著像個大姑娘的名字，可他也不在乎。畢竟要入宮當(dāng)太監(jiān)的，都是家里快混不下去了，東拼西湊拿了錢來，找人買通了門路給送進(jìn)了宮里。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好些人連凈身這一關(guān)都沒熬過去。更何況這名字還留著他原本的姓，他就知足。

出了宮以后，也就沒人再叫他“陶爺”、“陶公公”了。他把大孤山村附近這一小片地盤下來，無論是佃戶還是府里的家奴院工，都稱之為老爺。這讓他感覺很舒服。哪怕他知道別人在背地里還會數(shù)落他，編排他各種事情，但在人前，他覺得自己像個人了。

日暮西垂，乘車巡視了一日土地的陶老爺終于得閑，坐在自家的佛堂里，面對著菩薩像攤開一本經(jīng)書，撥著一串念珠，念起經(jīng)文來。他當(dāng)年在宮里的時候先后伺候過三位主子，趕巧，其中有兩位都是吃齋念佛的。不單是自己信，也要底下的人跟著一起信。時候久了，敷衍得也成了習(xí)慣，假意也就變成了真心。每日焚香拜佛，已經(jīng)成了陶老爺?shù)牧?xí)慣。

跟他伺候過的兩位拜觀音的主子不一樣，陶老爺家里供得是大愿地藏王菩薩。佛堂里這尊菩薩立像三尺高矮，銅胎鍍金，工藝精湛，華美異常。端得是寶相莊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