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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我們上了鬼子的當,看來要被殺掉!”
然而,在臭氣熏天的集中營里被關押了幾天之后,他們并沒有被殺掉,而是被趕到了船上,乘船過江。
那時候,有人因惶惶不安而跳船逃生。但是跳船者無一不被打死,除了開槍,日兵甚至動用了手榴彈。再沒有一個人逃走。
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呆呆地一動不動。月仙眼淚都下來了。他閉了眼睛,緊緊地抿著嘴唇,抿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終于沒有哭出聲來!
他絕望呀。透心冰涼。他差點就跳船了。因了片刻的猶豫,他而撿回了一條命。
“一共打死了四個!”一個叫桂春的少年,壓低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靜默。
氣氛沉重。
人們都苦著臉,一聲不吭,船艙里一片死寂。他更是一臉凄然。想到留在醫(yī)院里暫托人照料的芽子,他臉上的痛苦已凝重得無以復加。而且他那脖子上剛愈合不久的傷口又開始痛——因了十數(shù)天來累死累活的折騰!他默默地蜷縮在角落里,身體控制不住地抖動,起初還浸在意識的憂思中,最后已然變成了在胸中燃燒的焦慮,并且逐級遞增。
船很快過了江。
靠岸后,日兵將他們押到了一個叫裕溪口的車站。
到車站一看,等著他們的卻是幾個張著大嘴的車廂,而且那里已經聚集了一批提前押來的苦力。一群日兵連罵帶踹地把他們趕上車,剛走進黑洞洞的車廂就聽“咔嚓”一聲,車廂門被鎖上了。有人突然爆發(fā)出一種絕望的叫喊,捶打車廂門。
很快,一切又平息下來。車子開始啟動。
大家不知道日兵要干什么,不知道將要去往哪里,惶恐著,無不為自己的性命擔憂。那時,他的腦海空空蕩蕩,一口鐘似的響著,同時像閃電一樣閃過一個念頭:覺得他們是在奔向死亡……
三
安徽淮南。大通煤礦場。
浮世歡另一種結局(2)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緊張,焦慮,失魂落魄,虛弱與恐怖……所有一切都深深地、靜謐地沉入他的體內。他想,他必須離開這里,必須逃出去!但是無能為力,無法逃離。
他知道,任何一個人都難逃離這個魔窟。
一月跟隨著一月逝去。那是荒涼的一九三九年,冬季悄然而至,但老天仍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雨水從棚頂往下流,流到了他蓋的東西上,冷得打顫。連日陰雨,棚子沒有一個不漏雨的地方,——長筒形的草棚子,兩頭留門,兩邊是通鋪,離地一尺來高,底下是一汪汪的臟水。虱子滿鋪爬,跳蚤到處蹦。清冷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陣陣臭氣,仿佛歲月在腐爛。
歲月在腐爛。從一九三八年夏季,月仙便和數(shù)以千計的人在這里變成了奴隸,在日寇的刺刀下服苦役。他們過著連囚徒都不如的生活,眼睜睜看著歲月在自己身上腐爛。
對他來說,天已經塌下來了。
生活就此宣告慘敗!
存在還有什么意義呢——
不斷地與饑餓、暴力下駭人的勞動強度、潮濕、悶熱、寒冷、蚊子、跳蚤、疾病和死亡交戰(zhàn)。住的是草棚、大通鋪,一年到頭陰暗潮濕,熱天悶得喘不過氣來,冷天則凍得打哆嗦。吃的更糟糕,開始還能吃上發(fā)霉的小米和玉米面,后來干一天活,只發(fā)給每人三升半霉麩面,這種面又苦又酸又臭,一個饅頭里能找出四五條小紅頭蟲,吃下去,肚脹得難受,再加上沉重的勞累,喝污水溝里的煤水,很多人上吐下瀉發(fā)高燒,不幾天就死掉了。
穿的先是黑粗布,后是再生布,一年只發(fā)一單一棉,一旦破損,為了不赤身露體,他只能把麻袋子摳三個洞套在身上擋風。一年只發(fā)一雙膠鞋,但很快就磨破了,看著自己的腳,他只能嘲諷地說:
——前面露蒜瓣,后面出鴨蛋。
在刺刀和棍棒威逼下,他們整天奴隸般的勞動,過著地獄般的生活,受盡了非人的折磨。為了最大限度榨取他們的血汗,日寇實行以人換煤的政策,強迫他們在采煤方法十分落后、勞動環(huán)境極其惡劣、生命全無保障的情況下工作。冒頂、透水、發(fā)火和瓦斯爆炸等重大惡**故不斷發(fā)生。除此,還用盡各種毒辣的手段,隨意進行宰割和鞭打。累死、病死、凍死和被砸死、打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
刺骨的悲劇之風呼嘯。
大地崩裂。蒼穹塌陷。
前面的一批人倒下去了,后續(xù)者倒在前者的尸體上,循環(huán)往復,仿佛永無止境。
——堅持住,為了生命和那可憐的希望!他想。
堅持。無論是折磨,是恐懼,是艱難困苦或是悲觀無望,他仍然要堅持下去!不管怎樣,活下去是頭等大事,是最卑微的愿望。為了活下去,他只得忍受巨大的苦難,殘暴,火與血的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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