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進入12月以來，因為冷空氣的頻繁南下，江州城的氣溫驟然降到冰點附近，長江以南是沒有暖氣的，長江沿線的冷有一種帶著濕氣寒冷徹骨的氣質(zhì)，據(jù)說北方人是難捱江南的冬天的，毫不夸張地說北緯30度線的人是全中國最抗凍的。

以前到了寒冬臘月，明縝都是靠一床厚厚的棉被來御寒的，那棉被裏的棉花是春姨種的，陽光的味道被蓬松的棉花纖維鎖住，又暖和又容易做夢。但現(xiàn)在房子已經(jīng)被法院貼了封條，棉被也被封在裏面。他在宿舍裏的棉被卻有些單薄，晚上睡覺時只能把厚衣服壓在被子上，如果還不行，就把頭埋在被子裏呼吸，呼出的熱氣還有些暖和，但時間一長，熱氣就凝結(jié)成水，被子裏便濕漉漉的，還有些憋悶，只得探出頭來，如刺猬一樣蜷縮成一團，捱到天明。

在戶外下棋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不但冷得受不了，而且風(fēng)還大，常常會掀翻棋紙，故而，成彬放學(xué)后和明縝在教室下棋，宿舍也下過兩回，他看到明縝的被子單薄，“明縝，你的被子是不是太薄了？”

“還好吧?！泵骺b并不想麻煩別人。

成彬也不再說什么，這幾日，他失眠得厲害，得吃安眠藥才能睡上片刻，人也消瘦得厲害，食欲也減退，書也不想讀，棋也懶得下，總之，他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興趣，甚至他認(rèn)為話劇也都可以放棄，他失去了生的快樂。他去問藥店熟識的阿姨，“憑我?guī)资甑馁u藥經(jīng)驗，你得的是抑郁癥，不過不要緊，吃點‘太陽神’口服液就好，其中的甘草、菊花有助于睡眠和提高免疫力，一盒100元，五盒一個療程，無效退款?！?

成彬買了一個療程，但服用下來，毫無效果。他又去問阿姨，“這個抑郁癥本來就是世界性的難題?！卑⒁掏榈卣f，“若想根治，非得用配合用‘腦白金’不可，‘腦白金’可以讓‘太陽神’藥效提升100倍，一盒100元，五盒一個療程，無效退款?！?

成彬低著頭走了，他已經(jīng)不相信這位阿姨了。但失眠的滋味的確不好受，他得先治好失眠再說。

在市中醫(yī)院，成彬遇到了同樣深受失眠折磨的白浪。老中醫(yī)是一位名醫(yī)，尤其擅長治療失眠，他開的方子用藥十分大膽，連《本草綱目》都不敢記載，而且為了保護知識產(chǎn)權(quán)，他把方子裏一種成分不明的藥材命名為a。

排隊的人不少，白浪在成彬前面。

“失眠嗎？”成彬問同樣眼袋浮泛、眼圈發(fā)黑的白浪。

“是?！?

“想過怎么辦嗎？”

白浪搖搖頭，“不知道?！?

老中醫(yī)給成彬開的一劑包括磁石、五味子、黃芪、丹參、天麻、茯苓以及a在內(nèi)的猛藥只是徒勞無益，成彬吃了幾天后，失眠一點也沒有改善。他找了一床被子給明縝帶去，明縝有些感動，說晚上要請他吃飯。

小飯店裏比外面稍許暖和一些，明縝看到成彬的黑眼圈，“你是失眠嗎？”成彬點點頭，“我前一段時間也失眠，你知道我是如何治好的嗎？”成彬搖搖頭，“喝酒啊，喝醉了，什么也不想，也便睡著了?！?

“真的？”成彬不相信似的問。

“我陪你喝點吧?！泵骺b指了指那瓶56度的二鍋頭，“就喝這個?！?

對一個高中生來說，任何酒都不好喝，尤其是56度的二鍋頭，但即使是這樣難以下咽，明縝決定還是陪成彬喝點。

毋庸置疑，二鍋頭對失眠的治療效果明顯要高于老中醫(yī)的一劑猛藥，漸漸地，成彬的酒量也越來越大。

在“萌芽”杯圍棋8進4的比賽中，成彬不出意料地輸了。他的對手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初中生，他執(zhí)黑先行，他以“無憂角”布局，對方則是“三連星”，他剛掛角，對方就脫先來碰他的無憂角，他也賭氣似的弄了個“雙飛燕”掛角，對方也是不理，直接脫先。布局階段，他就落后了，但還不多，中盤加點勁，或許還能追回來，但是，對手的力量特別大，幾乎每一個局部，他都要落后手，他知道，這棋沒法下了，他是必輸無疑的。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孤註一擲。成彬在角部做了一下天下大劫，他粗粗地算了一下，他的劫材不夠，他就是想輸?shù)皿w面一點，沒有想到對方虛晃一槍后就直接消劫，他直接推枰認(rèn)輸了。

圍棋輸了，也沒有什么，對成彬來說，在圣誕晚會上表演《麥克白》才是他最后的救贖。

一放學(xué)，成彬便拉著明縝去學(xué)校后面的小山上，他練習(xí)《麥克白》的臺詞，明縝則背誦他的英語或是語文。

……

麥克白：我的決心已經(jīng)有些動搖，我開始懷疑起那魔鬼所說的似是而非的曖昧的謊話了；“不要害怕，除非勃南森林會到鄧西嫩來；”現(xiàn)在一座樹林真的到鄧西嫩來了。披上武裝，出去！他所說的這種事情要是果然出現(xiàn)，那么逃走固然逃走不了，留在這兒也不過坐以待斃。我現(xiàn)在開始厭倦白晝的陽光，但愿這世界早一點崩潰。敲起警鐘來！吹吧，狂風(fēng)！來吧，滅亡！就是死我們也要捐軀沙場。

（麥克德夫）

暴君，露出你的臉來；要是你已經(jīng)被人殺死，等不及我來取你的性命，那么我的妻子兒女的陰魂一定不會放過我?！业膭μ炔荒艽讨心悖溈税?，我寧愿讓它閑置不用，保全它的鋒刃，把它重新插回鞘裏。

麥克德夫：轉(zhuǎn)過來，地獄裏的惡狗，轉(zhuǎn)過來！

麥克白：我在一切人中間，最不愿意看見你?？墒悄慊厝グ?，我的靈魂裏沾著你一家人的血，已經(jīng)太多了。

麥克德夫：我沒有話說；我的話都在我的劍上，你這沒有一個名字可以形容你的狠毒的惡賊！

麥克白：你不過白費了氣力；你要使我流血，正像用你銳利的劍鋒在空氣上劃一道痕跡一樣困難。讓你的刀刃降落在別人的頭上吧；我的生命是有魔法保護的，沒有一個在婦人腹中生長的人可以把它傷害。

麥克德夫：不要再信任你的魔法了吧；讓你所信奉的神告訴你，麥克德夫是沒有足月就從他母親的腹中剖出來的。

麥克白：愿那告訴我這樣的話的舌頭永受咒詛，因為它使我失去了男子漢的勇氣！愿這些欺人的魔鬼再也不要被人相信，他們用模棱兩可的話愚弄我們，雖然句句應(yīng)驗，卻完全和我們原來的期望相反。

（麥克白）

我不愿投降，我不愿低頭吻那馬爾康小子足下的泥土，被那些下賤的民眾任意唾罵。雖然勃南森林已經(jīng)到了鄧西嫩，雖然今天和你狹路相逢，你偏偏不是在婦人腹中生長的，可是我還要擎起我的雄壯的盾牌，盡我最后的力量。來，麥克德夫，誰先喊“住手，夠了”的，讓他永遠(yuǎn)在地獄裏沈淪。

在冬天夕陽的余暉裏，成彬完全沈浸在劇情中，他一人分飾多個角色，每一個角色他都應(yīng)付裕如仿佛他天生就是那角色，他表演生動，栩栩如生，動情之處，不禁熱淚滾滾。好不容易，他平靜下來，“明縝，圣誕節(jié)那天表演，主要是麥克白和麥克德夫的對話和獨白，你演麥克德夫，只要背熟3段話即可，沒有問題吧？其實給我們的演出時間也就10分鐘，按照話劇的語速1分鐘60個字計算，也就600個字，語速該快的時候快，該慢的時候要慢，要配合表情?！?

“沒問題，成彬，為了配合你，我打算把麥克德夫的臺詞背熟了，不說給你的話劇增彩，至少也要對得起你這場激情澎湃的演出?！?

“明縝，我打算把《麥克白》改編一下，讓麥克德夫把麥克白押上斷頭臺，用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砍了他的頭，為了增加藝術(shù)效果，我準(zhǔn)備了拍戲用的專門道具血漿?！?

“你不會是讓我來砍麥克白的頭吧？”

“就是你來砍啊。”

“為什么不安排個劊子手？”

“話劇中不可能出現(xiàn)那么多人物，每一個出現(xiàn)的人物要盡可能多地給他安排角色，這樣既讓角色給觀眾留下更深的印象，也讓人物之間發(fā)生沖突制造了更大的可能性?！?

“好吧。”

長安的辦公室。

“長隊?！币幻阋戮煺f，“按照您的安排，這幾日我們稍稍放松了對白浪和成彬的監(jiān)控，但外松內(nèi)緊。這幾日的情況是，白浪和成彬都患了失眠癥，并且都去了市中醫(yī)院，找了一位有名的老中醫(yī)開的方子，效果好不好，不得而知。前段時間，在東湖監(jiān)獄服刑的白楊突然回了趟家，后來聽說白家要請靈隱寺的高僧為玉秀的亡靈做一場超度的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