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境

天未亮的時候，人們在薄霧裏為逝者舉行了葬禮。遺體被火化后，灰燼與香草和枯萎的花朵一起被裝在匆匆制成的樺木皮罐子中，在小小的空心木舟上隨水而去。北地的人相信河流是逝者的道路，水會凈化靈魂，讓逝者可以被神接納。

哈德克嘟嘟囔囔，說莫爾運(yùn)氣不壞，河流還沒結(jié)冰，樹林也不缺薪柴。否則大家只能把遺體埋在這裏，而遺體八成要被魔物或者野獸吃掉。

教廷總是說，人被魔物吃掉，靈魂就無法回歸真神的懷抱。伊蘭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一個“真神”。

但他知道那些游蕩于荒野中，無法言喻的力量并不是真神的神跡。他見過那些沒有安息的靈魂。它們圍繞在那些教廷諱莫如深的“神跡”周圍，痛苦永無終結(jié)之日。

但愿虔誠的儀式讓莫爾去往了真正的安息之所。

鎮(zhèn)長最終還是決定順著冬道繼續(xù)前行。他們也派出了雪鴉，尋找教團(tuán)的蹤跡，只是無功而返。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圣職者組成的隊伍會追逐魔物行動，很難說哪一方更神出鬼沒。

在往后的幾天裏，道路和從前一樣平靜，偶爾有些小魔物，都被順利解決了，沒有更大的東西接近隊伍。銀燈裏的蠟燭燒完了，蒙戈把燈芯換成了圣油。伊蘭看得出，重新燃起的銀燈，力量衰弱了許多。

銀燈確實(shí)是被祝福過的圣器。但它的一部分力量來源于那小半截刻滿紋印的白蠟燭——那也是某個神跡者的一部分。他的力量可能太過弱小，所以沒辦法成為真正的圣器，最后只能變成蠟燭這樣容易被消耗的東西。

伊蘭不愿意去想，這是令人難過的事。現(xiàn)實(shí)也不允許他想太多。人們遇到了另一重困境——暴風(fēng)雪。

殘酷的天氣突如其來，使得隊伍的行進(jìn)速度變慢了許多。照這樣下去，牲畜就要沒有吃的東西了。他們出發(fā)時攜帶的牧草數(shù)量有限，不足以支撐太久。

經(jīng)驗豐富的大克裏安慰所有人，只要他們能及時穿過去往白蘋果山的隘口，所有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遷徙之旅今年開始得比往年早很多，隘口那一邊這會兒大概連積雪都還沒有。只要到了那裏，他們就可以停下來補(bǔ)給很多東西。

可當(dāng)探查隊走到冬道盡頭，才發(fā)現(xiàn)舊路消失了。那裏剛剛經(jīng)歷過一次雪崩。積雪和巨石完全吞沒了前方的道路。他們的一側(cè)是隨時可能再次崩塌的山體，另一側(cè)是萬丈深淵。于是眾人只能沿原路折返，尋找新的道路。

在幾次試圖繞路的探查都以失敗告終后，埃塔納不得不在寒風(fēng)凜冽的三岔河山谷停了下來，決定改變前進(jìn)路線，向東去往小鎮(zhèn)的另一個越冬點(diǎn)——羊角谷。那裏雖然狹小，但冬季也生有綠苔蘚和雪中草，還有一處穩(wěn)定的火油之泉。

大家最終決定讓整個探查隊帶上足夠的補(bǔ)給，單獨(dú)出發(fā)。而牧隊和小鎮(zhèn)則留下來原地等待——鎮(zhèn)上火油的存量有限，而且因為風(fēng)雪，牲畜也禁不起更多的折騰了。

對探查隊來說，這是條非常漫長的路線，雖然路算不上太難走，可探查的過程卻不順利。他們探查了已知的幾條路，但不是冬道太窄，小鎮(zhèn)無法通過，就是積雪太厚，牧隊無法前行。

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從營地被怨火蛛和魔物群襲擊的那天起，他們就越來越難遇到其他動物。不要說駝鹿和毛豬，連松鼠和寒鴉都少見蹤影。不知不覺間，那只夜晚闖入營地的野山羊已經(jīng)是牧狼們十幾天前的小菜了。

伊蘭的雪樵和牧狼始終一起走在隊伍的最后，因為馬匹和馴鹿對牧狼實(shí)在太過恐懼，蒙戈也很排斥這些巨獸。不過這次紐赫并沒有像從前一樣選擇帶著狼群離開伊蘭。于是讓它們吃上東西變得一天比一天更加困難。

在吃光了探查隊攜帶的牲畜后，毛手套很快開始獵殺探查隊裏虛弱的馬匹，其他牧狼雖然尚未依樣為之，但分享起同伴的獵物卻毫不客氣。有時候它們會為此廝打起來。紐赫會阻止它們接近馴鹿，但也僅此而已。伊蘭向大家承諾損失的馬都算自己的，正如從前一樣。沒有人對此提出什么反對意見，因為牧狼們剛剛擊退了一群漂浮之口的襲擊。同前一次一樣，魔物們的出現(xiàn)毫無預(yù)兆。幸而這次沒有怨火蛛了。

伊蘭不知道到底哪件事讓自己更憂心：是遲遲找不到的路，還是開始吞吃魔物和馬匹的牧狼們。他心裏很清楚，按照牧狼們的食量，除非能獵到巨鹿那樣的大型獵物，否則它們會持續(xù)處在一種半饑餓的狀態(tài)裏。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它們正在變得狂躁和兇狠。盡管這種狀態(tài)有助于它們威懾和絞殺魔物，但這仍然令人不安。

杰米直言，照這么下去，雖然大家一時半刻不會被魔物吃掉，但等到馬和馴鹿被吃光，牧狼們就該盯上人了。唯一的辦法是早點(diǎn)找到路。

然而在望不見盡頭的林谷中再次出現(xiàn)似曾相識的景色時，眾人在一瞬間陷入了恐慌：他們迷路了。

探查隊已經(jīng)頂著風(fēng)雪走了整整三天，所有人都精疲力盡。魔物和死靈的影子總是不分晝夜地徘徊在周圍，雖然因為有狼群在，那些東西并沒有造成大的傷害，可也足夠令人精神緊張了。

在看到洞口附近的石頭火堆時，威齊從馬上跌落，雙手抱頭，喃喃道：“是索蓋洛！索蓋洛降下了這雪……它要我們困死在這裏吃掉……”年輕人放聲大哭：“我們要死在這裏了……”

索蓋洛是傳說裏的邪神，以旅人的尸體為食。它躺在大地上，無法移動。但他擁有一千只手，這一千只手能移動大地上的山巖，樹木與河流，把旅人永遠(yuǎn)困在同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是它的嘴巴。

“大不敬！”蒙戈厲斥道：“我們的主是唯一的真神！世上獨(dú)一真實(shí)，應(yīng)受崇拜的主宰！其他的不過是魔物與妄人的妄言罷了?！彼钗豢跉猓骸爸皇秋L(fēng)雪的迷障而已。我們等雪停再出發(fā)?！?

《暗影圖鑒》把除唯一真神和圣靈外的所有非凡存在都定義為魔物。索蓋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普通人盡管根本沒聽說過那本書，也應(yīng)該明白提及魔物的名字是很不吉利的。但除了蒙戈，沒人出口責(zé)備威齊。因為威齊只是把眾人的恐懼講出來了而已。

雪停了，圓月升起，寒冷的空氣裏彌漫著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香味。牧狼們煩躁地踱來踱去，喉嚨裏咯咯作響。鈴蘭不小心踩到了莉達(dá)，莉達(dá)回以咆哮，兩頭巨狼沖對方露出了牙齒。而紐赫沒有理會爭斗。它雙耳高豎，緊緊盯著石頭火堆。伊蘭皺了皺眉：他知道這種味道，是用來驅(qū)趕魔物用的堇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