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手怎么總是這么燙啊……方歆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程度的人如其名，感官逐漸蘇醒之后越發(fā)感覺自己睡在了一塊兒被太陽炙烤過的鐵板上似的。但身體剛輕輕動了一下他就醒了，逃跑計劃未遂，她聽到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又問：“怎么了？”

方歆有點不好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誠實道：“你……燙到我了?！闭f完她就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和他友好協(xié)商要不要分開睡覺的夏天，以及這人是在什么場景下厚著臉皮說出“多燙你幾下就習(xí)慣了”這種話的，一時之間又有點面紅耳赤。

不過，今天的陸煦好像也沒把她這句抱怨想歪，因為他竟然道了個歉然后發(fā)出友好邀請：“那要不要去我車上睡？我把座椅放平，然后空調(diào)打開，很舒服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來接替你照顧幾位村民?！?

他現(xiàn)在一說長句這病懨懨的嗓音就讓她格外煩躁，方歆不懂這人怎么總是不好好愛惜他的身體，生著病開這么遠(yuǎn)的路跑過來也就算了，竟然還像沒事人一樣不知道精煉一下語句，于是便略帶嚴(yán)厲地提醒他註意保護(hù)嗓子：“陸煦你能不能少說兩句話？”

她今天好幾次都表達(dá)了不想他說話的意圖，前幾次他都很乖地就把嘴閉上了，但這次他卻忽然格外倔強(qiáng)：“不能，小方，我要說話。”

嘿！這是哪兒來的叛逆少年啊！還學(xué)會頂嘴了！

方歆正要發(fā)火，卻聽到他又把聲音放輕了，好像是想到什么很久遠(yuǎn)的事情一樣：“小方，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其實我也很生我的氣。但我猜我爸可能更生他自己的氣，在得知我媽死掉的那一瞬間……”

他的聲音啞啞的，緊繃著但還在微微發(fā)顫，說到母親死亡的事情后便剎住了車，然后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像要把這些過去的事情全都藏在心底裏一樣。

方歆聽了有點心軟，想要解釋她沒有不想理他的意思，只是聽他啞著嗓子說話實在揪心，但剛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再次被他逞強(qiáng)似的地打斷了：“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人總會死的，我爸一個醫(yī)生應(yīng)該比我更知道吧。所以我們只是生氣，氣自己一邊追求著所謂的成全，一邊卻會留下那么多的遺憾。”

激動地一口氣講了那么多話讓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嗓子變得雪上加霜，陸煦說到這裏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咳了起來。但他一咳就有點停不下來，而且逐漸從之前的輕咳變成了更加劇烈的咳嗽，聽著更讓人揪心。

方歆來不及想他什么情緒，連忙要去給他拿水，但沒想到剛一坐起身就被他緊緊地抱住了。她的額頭正好頂在他胸口的位置，他渾身滾燙，斷斷續(xù)續(xù)地咳著的時候，身體卻在發(fā)抖，胸腔處傳來隆隆的共鳴聲，呼吸對他來說好像都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陸煦你不會還發(fā)燒了吧？”方歆終于遲鈍地意識到了問題的存在，一邊胡亂地拍著他的后背一邊想要掙脫出去給他拿水拿藥。

這個擁抱沒有用多大的力氣，所以她很快就掙脫成功了，但他卻忽然又移動了一下重心撲了過來，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肩膀上，試圖用這種方式來禁錮著她，不讓她走。

“小方別走，聽我說完。”他祈求一樣的說著，不知道為什么就打定主意偏要趕在這個時候說些對治病沒有幫助的胡話，好像之后就再也沒有機(jī)會說了一樣。

方歆有點著急，邊艱難承受著這個溫度極高的擁抱，邊想哄著這個病號先去喝口水歇一會兒：“我會聽的呀，但你能不能先等一會兒再說啊！”

但他沒理，只是用盡自己最后的力氣狀似清醒地說著：“不能，你都把我的戒指丟掉了，你不會再給我機(jī)會聽我說話了?！?

方歆一時之間有點語塞，不知道這人在說些什么胡話。她要是不給他機(jī)會，他現(xiàn)在能這么踏踏實實地靠她肩膀上嗎！他這么蹬鼻子上臉的，她能一把把他推到山腳下去！

正楞著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卻察覺到了她的沈默，然后得到了他的答案。聲音又啞又低，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苦澀：“小方，你說你不要做我的負(fù)擔(dān)，可是你好像已經(jīng)是我的負(fù)擔(dān)了。”

“即使我知道人死的時候總會有遺憾的，但我不希望我的遺憾和你有關(guān)……”他像是已經(jīng)精疲力竭，但卻還是要卑微地問問她最后一個問題。

“所以，你會想我成為你的遺憾嗎？”

他開了300km的路，又冒著各種各樣的風(fēng)險好像就是為了等著和她說這番話，問她這個問題。

但她的答案似乎沒那么重要，也或許他根本不再想聽了，所以在功德圓滿地問完了之后，他就不再扒著她的肩膀，徹底失去意識一樣地摔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