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傳216隱逸上

○戚同文陳摶種放萬適李瀆魏野邢敦林逋高懌徐復(fù)孔旼何群

中古圣人之作《易》也，于《遁》之上九曰“肥遁，無不利”，《蠱》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二爻以陽德處高地，而皆以隱逸當(dāng)之。然則隱德之高于當(dāng)世，其來也遠矣。巢、由雖不見于經(jīng)，其可誣哉。五季之亂，避世宜多。宋興，巖穴弓旌之招，疊見于史，然而高蹈遠引若陳摶者，終莫得而致之，豈非二卦之上九者乎？種放之徒，召對大廷，亹亹獻替，使其人出處，果有合于《艮》之君子時止時行，人何譏焉。作《隱逸傳》。

戚同文，字同文，宋之楚丘人。世為儒。幼孤，祖母攜育于外氏，奉養(yǎng)以孝聞。祖母卒，晝夜哀號，不食數(shù)日，鄉(xiāng)里為之感動。

始，聞邑人楊愨教授生徒，日過其學(xué)舍，因授《禮記》，隨即成誦，日諷一卷，愨異而留之。不終歲畢誦《五經(jīng)》，愨即妻以女弟。自是彌益勤勵讀書，累年不解帶。時晉末喪亂，絕意祿仕，且思見混一，遂以“同文”為名字。愨嘗勉之仕，同文曰：“長者不仕，同文亦不仕。”愨依將軍趙直家，遇疾不起，以家事托同文，即為葬三世數(shù)喪。直復(fù)厚加禮待，為筑室聚徒，請益之人不遠千里而至。登第者五六十人，宗度、許驤、陳象輿、高象先、郭成范、王礪、滕涉皆踐臺閣。

同文純質(zhì)尚信義，人有喪者力拯濟之，宗族閭里貧乏者周給之。冬月，多解衣裘與寒者。不積財，不營居室，或勉之，輒曰：“人生以行義為貴，焉用此為！”由是深為鄉(xiāng)里推服。有不循孝悌者，同文必諭以善道。頗有知人鑒，所與游皆一時名士。樂聞人善，未嘗言人短。與宗翼、張昉、滕知白為友。生平不至京師。長子維任隨州書記，迎同文就養(yǎng)，卒于漢東，年七十三。好為詩，有《孟諸集》二十卷。楊徽之嘗因使至郡，一見相善，多與酬唱。徽之嘗云陶隱居號堅白先生，先生純粹質(zhì)直，以道義自富，遂與其門人追號堅素先生。

二子維、綸。維，建隆二年，以屯田員外郎為曹王府翊善，累官職方郎中，致仕，卒，年八十一。綸自有傳。

大中祥符二年，府民曹城即同文舊居旁造舍百余區(qū)，聚書數(shù)千卷，延生徒講習(xí)甚盛。詔賜額為本府書院，命綸子奉禮郎舜賓主之，署誠府助教，委本府幕官提舉之。

楊愨者，虞城人。力學(xué)勤志，不求聞達。

宗翼者，蔡州上蔡人。父為虞城主簿，因家焉。篤孝恭謹，負米養(yǎng)母。好學(xué)強記，經(jīng)籍一見即能默寫。歐陽、虞、柳書皆得其楷法。能屬文。隱而不仕，家無斗粟，怡怡如也，未嘗以貧窶干人。市物不評價，市人知而不欺。嘗言“晝夜者，昏曉之辨也”，故既暝未曙，皆不出戶。見鄰里小兒，待之如成人，未嘗欺紿。同文嘗謂翼曰：“子勞謙有古人風(fēng)，真吾友也。”卒，年八十余。子度，舉進士，至侍御史，歷京西轉(zhuǎn)運使，預(yù)修《太祖實錄》。

張昉有史材，歷知雜御史、省郎，至殿中少監(jiān)致仕。子信，自有傳。

滕知白善為詩，至刑部員外郎、河北轉(zhuǎn)運使。子涉，為給事中。

高象先父凝祐，刑部郎中，以強干稱。象先，淳化中三司戶部副使，卒于光祿少卿。

郭成范最有文，為倉部員外郎，掌安定公書記。辭疾，以司封員外郎致仕，卒。

王礪事母甚謹，太平興國五年進士，至屯田郎中。子渙、瀆、淵、沖、泳。渙子稷臣，瀆子堯臣，并進士及第。渙子夢臣，進士出身。

陳摶，字圖南，亳州真源人。始四五歲，戲渦水岸側(cè)，有青衣媼乳之，自是聰悟日益。及長，讀經(jīng)史百家之言，一見成誦，悉無遺忘，頗以詩名。后唐長興中，舉進士不第，遂不求祿仕，以山水為樂。自言嘗遇孫君仿、獐皮處士二人者，高尚之人也，語摶曰：“武當(dāng)山九室?guī)r可以隱居。”摶往棲焉。因服氣辟谷歷二十余年，但日飲酒數(shù)杯。移居華山云臺觀，又止少華石室。每寢處，多百余日不起。

周世宗好黃白術(shù)，有以摶名聞?wù)撸@德三年，命華州送至闕下。留止禁中月余，從容問其術(shù)，摶對曰：“陛下為四海之主，當(dāng)以致治為念，奈何留意黃白之事乎？”世宗不之責(zé)，命為諫議大夫，固辭不受。既知其無他術(shù)，放還所止，詔本州長吏歲時存問。五年，成州刺史朱憲陛辭赴任，世宗令赍帛五十匹、茶三十斤賜摶。

太平興國中來朝，太宗待之甚厚。九年復(fù)來朝，上益加禮重，謂宰相宋琪等曰：“摶獨善其身，不干勢利，所謂方外之士也。摶居華山已四十余年，度其年近百歲。自言經(jīng)承五代離亂，幸天下太平，故來朝覲。與之語，甚可聽。”因遣中使送至中書，琪等從容問曰：“先生得玄默修養(yǎng)之道，可以教人乎？”對曰：“摶山野之人，于時無用，亦不知神仙黃白之事，吐納養(yǎng)生之理，非有方術(shù)可傳。假令白日沖天，亦何益于世？今圣上龍顏秀異，有天人之表，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協(xié)心同德、興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煉，無出于此。”琪等稱善，以其語白上。上益重之，下詔賜號希夷先生，仍賜紫衣一襲，留摶闕下，令有司增葺所止云臺觀。上屢與之屬和詩賦，數(shù)月放還山。

端拱初，忽謂弟子賈德升曰：“汝可于張超谷鑿石為室，吾將憩焉。”二年秋七月，石室成，摶手書數(shù)百言為表，其略曰：“臣摶大數(shù)有終，圣朝難戀，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蓮花峰下張超谷中。”如期而卒，經(jīng)七日支體猶溫。有五色云蔽塞洞口，彌月不散。

摶好讀《易》，手不釋卷。常自號扶搖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言導(dǎo)養(yǎng)及還丹之事。宰相王溥亦著八十一章以箋其指。摶又有《三峰寓言》及《高陽集》、《釣潭集》，詩六百余首。

能逆知人意，齋中有大瓢掛壁上，道士賈休復(fù)心欲之，摶已知其意，謂休復(fù)曰：“子來非有他，蓋欲吾瓢爾。”呼侍者取以與之，休復(fù)大驚，以為神。有郭沆者，少居華陰，夜宿云臺觀。摶中夜呼令趣歸，沆未決；有頃，復(fù)日曰：“可勿歸矣。”明日，沆還家，果中夜母暴得心痛幾死，食頃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