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語回到王府的時候，已是月影西斜將要破曉時分。

他沒有叫門，而是直接掠上了高高的圍墻，像個調(diào)皮的壞孩子般張著雙臂在窄窄地石墻上搖搖晃晃地朝他的院落行去，王府裏的暗哨已是習(xí)已為常，并未躥出來喝問，只是靜靜地看他一個人戲耍。

林暮語終于走到他的院落前，正要躍下墻頭，忽然一陣風(fēng)吹來，裏面隱隱飄浮著梨花釀的酒香，他目光朝無一絲燈光的院落裏一轉(zhuǎn)，就見到盈盈月光下，一個人影半坐半靠地倚在一個假山上，一手執(zhí)銀壺，一手端杯，正在慢慢地飲酒。

他嘴角微哂，轉(zhuǎn)身欲走，飲酒之人將他喚住，“暮語，到這兒來，陪大哥坐坐?！?

林暮語頓住，譏嘲道：“還真是我的好大哥，丟下你的新娘子一個人守在這裏喝酒，又有什么圖謀？”

林漠遙沒有看他，依然淺飲：“自然有圖謀，聽說今天你嫂子已經(jīng)下了禁令，府裏再沒人敢拿一文錢給你。”

林暮語恨恨然，躍下墻頭，兩步就蹬上假山在他旁邊盤膝坐下，昂頭不屑道：“誰會把她的話當(dāng)真？銀子又不是她的?！?

林漠遙淡道：“銀子雖然不是她的，可是在這個王府裏，她已經(jīng)是世子妃，是大哥名正言順的女人，而且娘也答應(yīng)了她，所以，以后這個王府裏的帳房再也不敢見你的面，以后沒她的允許，你別想還能輕而易舉拿到錢?！?

林暮語并沒因此而怒，扁了扁嘴，“誰稀罕，沒錢我也照樣能混。”

林漠遙不置可否，倒了一杯酒給他，“喝酒。”

他拿酒壺與小小的酒杯碰了一下，“干杯。”

林暮語卻毫不領(lǐng)情，將酒杯扔得老遠(yuǎn)，“這么小杯的酒，干脆不要遞給我。”

他手一探，已將林漠遙手裏的酒壺?fù)屃诉^來，像個酒鬼一般，仰頭就大口大口地喝，直到一滴酒都不剩，他才倒置銀壺，自豪的說道：“這才叫喝酒，像大哥那種身體，永遠(yuǎn)都不可能達(dá)到我這種境界。所以我勸你最好是不要沾酒，免得出了我們男人的丑?！?

林漠遙盯著那只酒壺，眼裏漸漸升起一抹如冬日初升般的暖意，“喝酒對我的身體雖然有影響，但你也別總是搶我的酒杯?！?

林暮語別開頭，像個被看穿心思的別扭小孩般嘴硬道：“誰擔(dān)心你的身體，別自作多情，就算你明天去地下見老祖宗，我都不會流一滴眼淚?！?

林漠遙無奈地拍拍他的肩，笑道：“暮語，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看見爹和許多身穿鎧甲的東華戰(zhàn)士在大院裏大聲擊碗唱歌，大口吃肉，抱著酒壇喝酒的場景，那時候，我們兩個看得欽羨不已，還擊掌為誓，長大了，也要像他們那樣豪氣萬丈大口肉大口酒，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學(xué)通十八般武藝奔赴沙場殺敵，為保家衛(wèi)國拋頭顱灑熱血都在所不惜。”

過去的那些時光，他怎么會忘記？林暮語別扭的臉漸漸變得柔和，垂下濃密的眼睫，低聲道：“很可惜……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到爹，也是我們永遠(yuǎn)被困于京都的開端?！?

“是，所以我們現(xiàn)在幾乎連爹長得什么樣子都已經(jīng)模糊，唯一記得的，就是爹那剛硬的胡子和抱壇飲酒時的樣子，但是，我們都是爹的兒子，豈能就此被困住，我們不是應(yīng)該奮發(fā)圖強，讓家裏每個人都過上自由快樂的日子嗎？”

林暮語完全不認(rèn)同他的說法，大聲道：“大哥，以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根本就不能跟著困在這裏，你為什么要這般拼命？家裏的那些廢物他們自不自由快不快樂關(guān)你什么事？他們是死是活關(guān)你什么事？難道你不知道一個人可以輕輕松松遠(yuǎn)走高飛的道理？”

林漠遙沒有回答他的質(zhì)問，只是默默望著天空，那裏云卷如絲，一片澄澈，涼風(fēng)撲面而來，讓他的雙眼微微瞇起，誰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林暮語將銀壺一腳踢下地，“墨音那么好的女人你不娶，偏偏娶蘇紅茶這么個糟糠女回來，你就喜歡這樣糟蹋自己？”

林漠遙這才收回視線，淡道：“小茶不是糟糠女，我也沒有糟蹋自己，是你沒看到她的好?！?

林暮語冷笑，“什么她的好，她有什么好？我看你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明明娶了墨音，端王可以給你轉(zhuǎn)圜很多事，你偏偏近路不走要走遠(yuǎn)路，端王惱羞成怒，你以為就算我娶了李家的女兒，他就會放過你？”

“放不放過是我的事，但是，那個李清顏我已經(jīng)查過，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如果你真糟蹋了人家，憑著良心，你就該負(fù)起責(zé)任來?！?

“就跟你不娶墨音一樣，我也不會娶她，你別多費口舌。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娶個跟蘇紅茶相差無幾的無德女回來?！?

林漠遙溫和的臉色一變，“不要那么說小茶，最起碼，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你的嫂子，暮語，相信大哥，她是個值得尊敬的女人。”

林暮語洩憤一般掰下假山上一顆小石子再狠狠地丟下去，“是么？我沒看到她哪裏值得尊敬?！?

林漠遙覺得好話都說盡了，嘆氣起身，“暮語，不要再鬧了，讓家裏人安心點，你自己也好過。”

林暮語毫不示弱的站起來，與他對視，“好，你哪天退出家主之位，我哪天就會讓所有人安心。”

林漠遙笑了一下，緩緩步下假山，“不要太難為小茶，是我虧負(fù)她在先，如果你有氣，就沖我來發(fā)?！?

“是么？你越心疼她，那我越是要為難她，她根本就配不上你，更不值得你為她說話。”林暮語在他背后大叫。

“不要和大哥賭氣，不管你怎么鬧，都不會讓我改變主意?！绷帜b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直至最后消散在夜色中。

林暮語抱著頭頹廢而又無力地坐下，如石化在那裏般，好半晌都不見動一動。

蘇紅茶睜開眼，就發(fā)覺身邊多了側(cè)身躺著的個人，然后一抬眼，近距離看到一張俊雅絕倫的睡顏。

此時此刻，從窗棱上投射下來的晨光蒙蒙朧朧的映在他沈睡的面上，像是要從他輕顫的睫毛上流淌下來一般。蘇紅茶撐著下巴看他裝睡的臉，含笑低聲道：“漠遙，醒著的嗎？”

林漠遙“嗯”了聲，把腦袋動了一下又繼續(xù)“熟睡”，蘇紅茶不由好笑，想不到這么樣個男人還有裝懶的一面，她推推他，“別裝了，快醒來，我有東西給你?！?

林漠遙閉著眼睛伸手揪住她的鼻子，嗓音低啞，“天還沒亮呢，能不能安靜點?！?

蘇紅茶拉開他的手，“真的有東西給你，昨天忘了的?！?

她說著從枕頭下面拿出鎮(zhèn)南王妃給她的方巾塞進他手裏，“這東西好像很貴重，還是你自己拿著?！?

手上握著那個方巾，林漠遙這才睜開眼，看她的眼神有些迷朦，“娘給你的，你就拿著，為什么給我？”

蘇紅茶搖頭，“太貴重的東西我怕保管不來，還是你拿著比較安全，在我這裏萬一遺失了可不得了?！?

林漠遙坐起來，凌亂的長發(fā)披散，使他看上去有些慵懶，“也好，這東西稍有不當(dāng)，就可能會惹上殺身大禍，在我看來，這并不是個吉祥之物，能不沾最好?！?

既然不想拿，蘇紅茶也懶得問此物的來歷和用途。因為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也不想再睡回籠覺，把還睡意濃濃的林漠遙推倒，“天還早，你繼續(xù)睡吧?！?

“那你干什么去？”

蘇紅茶從他腳上翻過，起來穿衣：“我想下廚做湯，等下你有口福了?！?

林漠遙輕嗯了聲，又躺下繼續(x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