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數次將一些死去的生物浸泡在裝有福爾馬林液的標本瓶里，以為除了天災人禍，人類永遠站在世界頂端，操控萬物，哪怕是天地初生時就已經出現的山川河流，我們都可以通過人類活動輕易改變它們?！毙『文﹃米訕吮酒?，道，“可是，后來，我才發現，我們不過是造物主的提線木偶，我曾引以為傲的科學見解，不過是管中窺豹罷了。”

小何有些泄氣地趴在桌子上，指尖滑過粗糙的灰綠色試驗臺，半晌，才又對著白楓道，“這世界，終歸是沒有真相?！?

白楓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耳邊人群叫嚷聲不斷，每日的食物供應少了，避難所的人們開始陷入一種煩躁和恐懼的狀態之中。

陳婭委托母親肖碧蕓盡量勸說一下避難所的人，但似乎無濟于事，只會收獲人群的辱罵。

雖然精神力已經變強了很多，但遠不及蚩，所以陳婭還是不能夠像姜旭川一樣在里世界自由穿梭。姜旭川用精神力把陳婭傳送回冰川，兩人站在血海前，一時無話。

頭頂的光圈慢慢褪去了乳白色，而變得越來越透明。陳婭能夠看到里面的光景，蛇頸龍彎著修長的脖子沉睡在天空中漂浮著的某一個大光圈中，沒有一絲生息。數個碎裂的殼狀物散亂分布在姜旭川腳邊，各色的皮囊癟成薄薄的幾條，黏液橫*******神力較弱的……已經醒來了。我殺了它們，自己的精神力也得到了增幅。”

陳婭發現姜旭川身后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時候顏色加深了不少，而姜旭川的身體顏色卻變淺了很多。

“你的身體……”

陳婭想起那個時候，和蚩一起掉下懸崖的姜旭川，他的身體在她的視線范圍內變得越來越細小，直至變成一個很小的黑點。她有些害怕，下意識地握緊了姜旭川溫暖的手掌。后者明顯渾身僵硬了一瞬間，神色卻如常。

他微笑道，“是同化。我的精神力越強，形態就會越接近蚩，直到某一天，我的軀殼完全變透明，代替我生活在里世界里的就會是蚩的形態。我的意識也許……也會隨之隕滅?！?

“難道真的沒有逃出去的辦法？”陳婭瞳孔微縮，心里反復祈禱著面前的人給出一個答案。

“沒有?！?

“這是我的命，是注定的。而你不一樣，婭婭，你得活下去，世界需要你。”高大的男孩背負著身后沉重的黑影，臉上卻帶著笑意，光影晦暗間，他的臉龐已經趨向半透明。

陳婭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好像是全部希望落空了一般。她哪里是什么救世主，自己原只不過是一個從小失去父愛的普通高中女生，只是陰差陽錯地進入了研究院，結識了那么多優秀的人，卻無法改變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事實。

“可是我需要你。以往那么多次，都是你帶著我化險為夷。我做不到……怎么辦，我做不到……”陳婭抱著腦袋痛苦地說道。

血海里平靜無波，那些古怪的生物全都潛藏在水下，等待著一個能重見光明的契機。

“你的堅持和執著，在旁人身上是心魔，而在你身上，卻是能夠推動你繼續走下去的力量。精神力到底是什么?我想，其實我也無法給出完全正確的答案。但我很清楚，它一定是來自你的內心，你的心，就是源動力。”姜旭川說話的聲音總是略低沉，卻又通透至極，像遠山的一縷青煙，裊裊上升到了云間，卻又隨著細雨飄灑而下。

一晃眼，陳婭又回到了研究所里，幾個大嬸正在鬧騰著要求避難所負責人發放更多的食物，陳婭想要退縮，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走上前，拉開被圍困在中間的白楓和肖碧蕓，微笑道，

“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我知道你們都很餓很累，我也是一樣?？墒悄銈儾坏貌怀姓J，末日來臨，你們已經是足夠幸運的一批人。大雪天，寒風凜冽，你們有溫暖的庇護所，而被驅逐者卻只能窩在橋下。這都取決于你們自己，正因為你們被認定為不會傷害他人的人，正因為你們足夠善良，避難所的門才會為你們打開?！?

原本吵吵嚷嚷的眾人都沉默下來，聽面前這個身材瘦弱的女孩說話。

陳婭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我們要從末世活下來，每一個人都應該為之努力，而不是互相埋怨，互相傷害。沒有任何一個旁人應該對你的生命負責，除了你自己，但這不意味著你們就要只顧著自己。人是群體生物，我們永遠離不開身邊的人，就像在大雪里離不開溫暖的爐火是一樣的?！?

幾個嘴碎的大嬸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臨走前，陳婭把自己手中最后幾盒罐頭交給她們，幾個大嬸面面相覷，羞愧到了極點。

陳婭拖著疲累的身體趴在桌子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張軒逸和翟萱等人也沒有叫醒她，畢竟這么多天，陳婭還是第一次有機會睡上一個好覺。

很久沒有睡在自己暖和的小房間里，陳婭這一覺，竟然感覺回到了從前。

許久，她終于醒來，她感覺自己身側暖融融的，睜眼就看到粉紅色被子，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不愿意去思考，只是用力把頭深深埋進被子里，只是很想痛哭一頓。

“婭婭，吃飯啦。是你最喜歡的小餛飩?！蹦鞘莻€年輕男人的聲音，陳婭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聽到那個磁性的聲音了，他輕輕推開門，陳婭不可思議地看向佇立在門口的那個高大俊朗的男子人，他的臉看起來很年輕，平時皺紋很少，只是笑起來時眼角會泛起淺淺的魚尾紋。

“小懶貓，起床啦?！蹦腥松聿慕Y實，卻圍著一個淡紫色花邊的圍裙，看起來十分怪誕滑稽，陳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輕聲喊道，

“早安，爸爸。”

姜旭川站在房間一角，看著陳婭歡天喜地的樣子，眼眶紅了。她夢境里的樣子，才是她早就應該獲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