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春（四）

沈稚覺得這人真是奇怪極了。明明在外征戰多年，怎的一朝入宮來去便如此自如，只是路過幾次，連去宮裏宮外的路都這樣明白。

可是夜黑風高，沈稚并不能真切瞧見他的衣著樣式，只當他真是得召入宮，同自己順路而已。

“沈三姑娘，便到這裏罷，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逼铄胁椒ゲ痪o不慢，生怕沈稚丟了影，到了中宮大門處，才轉過身來讓沈稚瞧見自己的正面，祁逍話到嘴邊卻不敢再提，他知曉自己進宮所為何事。

任風吹霜打的，沈稚不顧別的，只顧她那待人如親和的好姐姐沈卿。沈稚匆忙趕倒宮裏，同許多太監打了交道之后，在內-廷裏看見了白色絲綢蓋著的一具尸體。

這青天白日也罷，更何況是夜晚。匆忙奔走的奴仆侍衛門都楞在那裏，似乎等著一個人來破開這僵局。沈稚屏住呼吸，慢吞吞的走到那處，剎那間微紅的眼眶慢慢放大，連那兩顆眸珠都在浸沒在窒息之中，陡然襲來的寒冷和痛苦都在一瞬間凝結成冰，深深刺痛著她的眼睛。

沈稚僵硬的碰到絲綢一角，將那冰冷的一角奮力掀開來。沈稚不敢再看，因為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沈卿僵硬的躺在木板上，身上的衣裳的雪凝結成了冰，睫毛都染了霜，更別提那本就緋紅的面龐，如今已是慘敗之色，全身上下都是完好無損，只是手掌手背處都紅得觸目驚心。

沈稚不由得楞在一邊，似乎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被寒冷侵襲，這真是一個寒冷的夜晚。

沈稚受驚摔倒外地，她抬眸看了看那躺著的沒了呼吸的沈卿，實在不敢想，明明好好的出了門，怎的會變成這樣。

沈稚抹了抹溫熱的淚珠，空洞的看著滿天紛紛揚揚的飛雪，原是一個令人期待、令人歡喜的日子，一時間卻突生波瀾，令人措手不及。

“阿……”沈稚爬了過去，兩只手托住沈卿的冰涼慘白的手腕，“阿姊……我是萋萋……阿姊，你、你快醒醒啊……”

“阿……阿姊！！”沈稚應聲倒地，聲堵郁結，如此順著青石磚地板倒了下去，“怎會如此……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沈稚抱頭痛哭。

沈稚瞬間失去了嫡女風度，跪爬在地，何等狼狽。

身旁的公公趕忙來攙扶沈稚，神情似是凄涼無比，嘴裏勸導著:“沈三姑娘，請您節哀啊，今日之事正是意外。太后娘娘宣二姑娘入宮，怎料二姑娘貪戀風景，去了這快要垮臺的地界，當時又沒人在身側，二姑娘……給活活淹死了。太后娘娘知道了這件事，就舊病覆發了。三姑娘，還是節哀罷，莫要傷懷了，昂?！?

沈稚眉眼盈盈處猝然淚光縱橫，“你說我阿姊貪戀風景？”

沈稚一聽，匆忙爬到沈卿身旁，抓住她的手腕翻了過來，“阿姊面容如此憔悴，又似乎是苦笑，絕望和無助，阿姊叫救命，無人來吧！恐怕有人羨慕我阿姊未來王妃的身份，要害她吧！偌大的宮裏怎可能無人看見，這人真是，狠毒至極呀！”

沈稚咬牙怒吼:“我阿姊從未害過他人，連路邊的小貓都不舍得呵斥，有人居然會為了一個王妃之位害死我阿姊，居心叵測，做了這樣的蠢事，真是難以為仁且知矣！我要見陛下！ ”

沈稚又怒吼道:“我要見陛下！”

公公頓了頓，實在無話可說，只是隱隱低頭，退居身側。

沈稚道:“小王爺呢？阿姊死了，他定然會入宮一趟，帶我去太后宮裏，可以么?！?

沈稚揉了揉膝蓋骨，便起身往太后宮裏走，天寒地凍無人相陪，沈稚多次滑倒在地，忍著刺痛寒冷，她也要去太后宮裏，去找那個小王爺。

小王爺既然喜歡阿姊，去找小王爺理論，說不定就能找出幕后兇手。

沈稚前腳剛走，祁逍后腳就到。

祁逍緩緩上前來，一看沈卿僵硬的面容，便很是后悔了。他將白色絲綢蓋好，神色覆雜至極，嘴唇微微輕啟，卻也落字不過半，思來想去怒意零散，凝聚成了一場場悔恨的雨，這樣澆灌著心裏那一只本就枯萎的樹丫。

“答允你的事，我還是沒做到?！逼铄虚L睫合半，眼底逐漸削薄，眉毛慢慢揚起來，滿是怒氣，剛剛說話的公公見狀都不敢上前。

“是我害了你。我原本以為回了京，就能避免從前那樣的日子，如今看來，是我想多了，害你白白丟了性命，是我的錯。”

祁逍甩袖而去，逐漸淹沒在夜色之中，等公公再抬頭時，祁逍已經不見了身影。

沈稚快步到了太后宮裏，畢竟沈氏女在宮中身亡這件大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住，沈老爺及其家眷匆匆趕到宮裏，看見沈卿尸體那一刻便心涼至極，實在是啞口無言，紛紛啜泣。

沈卿生母戚夫人哭得泣不成聲，一步一跪，此刻也已經哭得昏過去了，只靠兩個丫鬟勉強攙扶著，沈夫人沈老爺又是神情落寞，淚珠一顆一顆的落，像落了的星星般在夜色之中迷離。

現場哭聲一片，而沈稚那邊，卻是十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