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

柴存找到江瑯時，江瑯正與其余人一道，圍坐在四角亭裏。

他本想細(xì)說情況，見人稍多，一時住了口。

江瑯邀請柴存坐下，寬慰道，“無礙，但說無妨。”

柴存坐在了江瑯身邊。江瑯親自為柴存沏了一杯茶，柴存道謝，喝上一口茶，厘清思緒。

參劾一事，還得從十日前說起。

最先參劾江瑯的，是歸雁城外的驛站主事。

他參劾的具體事項是，三年前，江瑯率領(lǐng)鷹揚軍到達(dá)歸雁城外，借宿驛站的那一晚，全軍上下享樂至極，鋪張奢靡，揮霍無度，幾近掏空驛站庫存，讓驛站陷入困頓境地，難以周轉(zhuǎn)。

任月語驚訝，想這主事的反射弧也太長了些，“三年前的事情，當(dāng)時不出聲，現(xiàn)在才參劾呢？”

孟昭啟憤怒地錘擊桌面，“那小兒簡直一派胡言！當(dāng)年我們路過驛站，不過因為有姜醫(yī)官同行，才讓姜醫(yī)官及其隨從在驛站裏借宿了一晚。將軍和我們，可都是在林中搭的行軍帳篷，吃穿用度可全是用的自帶行囊，哪來什么奢靡無度！”

他急于尋求認(rèn)同，把話題拋給賀懿，“賀伯，你說是吧！”

賀懿是軍中管家，收入開支他再清楚不過，“確實，一切用度都有賬目記載，翻看行軍冊便能知曉真相，想要證明清白不是難事。”

江瑯有所預(yù)料。查清事實，驛站主事所受懲罰，無非杖責(zé)三五十。抑或他辯解稱受人蠱惑，將責(zé)任推給下人，自己便能全身而退。無論怎樣看來，驛站主事將付出的代價均很低。

江瑯轉(zhuǎn)動茶杯，“憑他實力，能夠達(dá)到的目的，不是定我罪名，而是制造對我不利的輿論。”

柴存細(xì)細(xì)道來，“的確，自驛站主事上奏那日起，朝中掀起了參劾將軍的風(fēng)潮。”

參劾江瑯的人，他們的參劾極有順序，從官職較低的官員，一步步演變?yōu)楣俾気^高的官員，捋成一條清晰向上的線。

他們參劾的事項，包羅萬千，各色各樣。有的說江瑯錢財花銷過大，毫不克制收斂，去路不明。有的說江瑯為官中庸，不思進(jìn)取，不為朝廷出力，整日渾水摸魚。有的說江瑯喜好女色，屋中有千金姬，最愛鉆研房中術(shù)，鷹揚府內(nèi)夜夜笙歌。

孟昭啟聽得拳頭硬，大呵一聲，“離譜！”

孟昭啟這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別人欺負(fù)江瑯。誰敢欺負(fù)江瑯，他就得跟誰拼命。他怒火中燒，對于朝中大臣強行安在江瑯身上的每一條罪狀，都能夠有理有據(jù)地進(jìn)行反駁。

“花銷過大，還不是因為戶部兵部不肯按時給我們鷹揚軍發(fā)足夠的軍餉？將軍拿皇上賞賜的銀兩，自己的私蓄，全部用于填補軍餉空缺，還給將士們買新衣服過好年，這花銷能不大嗎？這來路不是明明白白的嗎？”

“什么為官中庸，渾水摸魚，還不是因為朝廷只給將軍一個鷹揚侯的名譽封號，卻不給實職？將軍以什么身份來出力？是朝廷把將軍邊緣化的，現(xiàn)在反倒怪將軍中庸，豈不也太欺負(fù)人了！”

“還有什么喜好女色，更是離了大譜！”

他接下來的控訴，是對著任月語說的，“夫人，將軍一心保衛(wèi)家國平定山河，根本不近女色！我跟了他那么久，我最清楚，除了你以外，他再沒牽過其他女子的手！”

他這義憤填膺的架勢，仿佛上書參劾江瑯好女色的人是任月語，他正替江瑯討回公道。任月語內(nèi)心極度想要糾正孟昭啟的措施。

“錯了，其實他也沒牽過我的手。”

不過任月語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開口說話的沖動，畢竟現(xiàn)在的氛圍不是糾正措辭的時候，況且她在經(jīng)歷孟昭啟的一番激烈言辭后，耳朵已經(jīng)紅得不像話了。這種時刻，保持沈默，降低存在感，才是緩解尷尬的最佳辦法。

江瑯也感覺到了尷尬異常，輕咳一聲，示意孟昭啟註意言談。

孫一正站起來，替孟昭啟拍背順氣，“大哥，消消氣，少說幾句。”

孟昭啟撇開視線，碎碎念道，“我就是替將軍不值。”

將軍行得正坐得直，他們捉不住將軍的把柄，就想盡辦法造謠生事，委實太欺負(fù)人。

為保一方安寧，在沙場出生入死的將軍，不該被這樣對待。

任月語若有所思，雙手抱著茶杯，喝了一口，問柴存，“收到這些奏折后，皇上怎么說？”

柴存轉(zhuǎn)述了探子稟報的話，“皇上什么也沒說。他把折子全部積壓下來了，不發(fā)話，不處理。”

任月語想不明白，皇上壓著參劾江瑯的奏折不處理，是對江瑯的偏心，但同時應(yīng)該也更會激起群臣憤怒吧？

柴存繼續(xù)轉(zhuǎn)述朝中的情景，“皇上越是壓著奏折不處理，群臣就越是要上書參劾將軍。其中包括了好些原本中立的人，他們?yōu)楸碚敝孕模尤肓藚③览顺敝小Ｗ蛉諒埐M(jìn)京，參劾浪潮達(dá)到了頂峰，他在群臣簇?fù)硐逻M(jìn)宮面圣。”

任月語暗自感慨，沒想到張昌把這蛾子搞得那么聲勢浩大，還安排自己壓軸出場。

柴存觀察眾人的神情，小心說道，“張昌參劾的，是將軍在晉西道內(nèi)濫殺平民百姓，共計二十三人。”

孫一正知道孟昭啟要爆炸，搶先一步摁住了孟昭啟的肩膀。

任月語好奇難耐，詢問柴存，“那這次呢？這次皇上還是不表態(tài)？”

柴存搖頭，“皇上這次表態(tài)了，在張昌遞上的奏折上，批了三個字，知道了。”

任月語更糊涂了，沒想到皇上又是這種朱批。她之前聽孟昭啟說過，江瑯率鷹揚軍收覆歸雁城，創(chuàng)造歸雁神話，凱旋而歸時，皇上批覆的也是這三個字，知道了。

有功批知道了，有罪還是批知道了，這莫非是皇上的口頭禪？

任月語百思不得其解，轉(zhuǎn)頭問云霽，“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