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當初那些少不更事的歲月，他也知道大梁在父皇的治理下日漸強大，百姓安居樂業吏治逐漸清明，國力和武備更是蒸蒸日上。從中宗朝末期三國鼎立難分上下的局勢，到開平四年開始大梁連續在邊境上重創西吳和南周，這足以證明此刻龍床上這位極其虛弱的君王的功績。
他望著身材高大微微佝僂站著的劉賢，艱難地無聲笑了笑，繼而說道：“站直了，不要哭。”
“父皇……”劉賢一開口便險些忍不住，語調顫抖滿眼淚花。
劉賢拼命搖頭，已然泣不成聲。
劉賢垂首應道：“兒臣謹記在心。”
對于殿內這些重臣來說，這段時間他們每個人都很辛苦，好在京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正常。只是他們卻沒有心情歡欣喜悅，尤其是今天午后接到宮中傳召，所有重臣被召來興慶殿，那股悲傷沉痛的情緒便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來。
開平帝輕嘆道：“傻孩子，真要等到那一天，你肯定會像劉贊與劉質那樣對朕起了殺心。”
“是，父皇。”
如今城內有禁軍和守備師，城外則有京軍北營、長弓軍和陳桓親率的南軍精銳騎兵，兼之朝廷明發圣旨昭告天下，將王平章和六皇子劉質謀反的經過與下場詳細說明，極大地消弭了這場叛亂引發的震動和人心惶惶。
從午后一直到深夜，他們都在外殿等待著，莫蒿禮與除裴越之外的五位輔政大臣先后入內，每個人都與開平帝見了大概一炷香左右的時間。
劉賢怔住，隨即眼淚如沖毀堤壩的洪水一般洶涌不止，猛然跪在地上哭喊道：“父皇，兒臣不要做皇帝，兒臣希望您健健康康地活著，兒臣愿意永遠都做太子，父皇啊……”
他極力將那抹情緒壓在心底，望著劉賢說道：“賢兒。”
面對周遭不時望過來的目光，裴越恍若未覺，他只是望著通往寢殿的方向怔怔出神。
“有這四人在，你只要謹守本心勤政愛民，將來一定能完成朕的夙愿。但是，在你坐穩皇位之后，要學會提拔一些像吳存仁這樣的年輕俊才，只有忠心你的人越來越多，天家的權柄才會越來越穩固。陳安的忠心不必懷疑，可以提拔他為鑾儀衛指揮使。太史臺閣那邊，坤部主事荊楚可為右令斗，至于左令辰一職，暫且虛設吧。等到哪一天你真正有了能干的心腹，只要有沈默云一半才能，便可將臺閣交給他。”
恐怕王平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孤詣籌謀良久的謀反如同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更快，只是讓人間涌起一片漣漪，然后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一位兼具帝王心術與治政手段的君王，在身受重傷之后用太醫的金針秘法強行維持精力，無比頑強堅韌地撐過七天時間，將朝中和軍中的局勢再三捋順之后，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便是立下赫赫軍功的裴越也承認，他能夠在弱冠之年完成如斯壯舉，離不開朝廷的后勤支持和邊軍的驍勇善戰。
從他記事之日起，父皇便是昂然立于天地之間的偉岸身影，滿朝文武無不敬畏。
開平帝已經很虛弱了，此生從未有過這樣的虛弱。
十七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倘若沒有開平帝的夜以繼日勵精圖治，大梁斷無可能具備如此強大的國力。
劉賢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請父皇示下。”
開平帝道：“禁勝于身，則令行于民。令出于上，則天下有道。”
劉賢用力地點頭道：“父皇教誨，兒臣一定會時刻銘記于心。”
開平帝欣慰地松口氣，然后轉頭望著榻邊的宮裝貴人，眼中浮現極為罕見的柔情與愧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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