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菲爾跟著母親低著頭，不去看人群也不去看那些南方士兵。城變孤零零的高塔，就那么聳立在那里，似乎跟死亡與戰(zhàn)爭無關(guān)。

高塔里，所有的僧侶都走了。長者自己一個人裹著厚重的棉袍，坐在大殿中閉目無言。他背后，三個神使者的塑像圍著象征造物主的六角形徽記，沒了往日的光芒。

“長者……愿卡德賜福！”母親在長者面前跪坐下來，文菲爾也乖乖盤腿坐好。

“造物主卡德永在，卡德就是平安……”長者漠然的回應(yīng)了一句，那聲音如同寒風(fēng)吹過空蕩的樹洞：“所憂慮何事？卡德光明，一切苦休……”

那空洞的聲音，在空蕩的殿堂里回蕩，讓人不寒而栗。文菲爾想起小時(shí)候，這殿堂里擠滿了百姓。長者身邊跟著僧侶，講道的聲音也在這殿堂中回蕩，那時(shí)候并不覺得可怕，只是覺得枯燥。現(xiàn)在，文菲爾意識到，他再也聽不到那講道聲了。

母親拉過文菲爾抽泣著：“長者，他爸爸……被拉去入伍。在女王投降之前先投降了南方人，逃回來的時(shí)候卻被自己人打死了，他們說我們是叛徒。南方的那些傳教士，救濟(jì)了我們母子食物，他們喜歡文菲爾，想帶他去因哈澤。因哈澤會有什么未來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已經(jīng)沒有錢了……長者，我該怎么辦？”

長者沉吟了許久，文菲爾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像極了冰川的裂痕。終于他無奈的吐出了一句：

“讓孩子去吧。”

“可是長者……”母親顫抖了一下：“我們是北領(lǐng)教團(tuán)的信徒，我們從來沒有叛教。讓孩子跟那些南方傳教士——就是那些提燈牧守們走，不就是……叛了教……”

“無妨。”長者搖了搖頭：“我們信仰的是卡德，是無限，他們也是。我們尊敬三個圣使者，他們也是。也許存有一些分歧，也許值得我們分成不同的派別爭論不休，但不值得為之流血。一個神，卻有兩個宗教，本來就是笑話……讓孩子活下來，去看看世界吧……只要還信仰無限者，那個教宗都一樣……”

長者看向文菲爾，伸出了枯枝一般的手：“你過來……”

文菲爾哆嗦了一下，還是靠了過去。老者在他胸前摸索了一陣，終于攥住了他脖子上的掛墜：

“記著孩子，這個掛墜，這個六邊形，是卡德的標(biāo)志。是造物主的標(biāo)志。六是宇宙最神圣的數(shù)字，六是一個循環(huán)，也是無限。這一點(diǎn)我們承認(rèn)，南方人也承認(rèn)，我們的相同點(diǎn)應(yīng)該比分歧更大，我們都是精靈，都是卡德的長子。孩子，去因哈澤，好好生活，記住無限，不要記著仇恨。我們跟南方人，已經(jīng)是一個國家的人了。”

老者枯井一般深邃的眼神，是文菲爾對沃澤亞最后的記憶。

伽德雅帝歷143年，伽德雅三世雅爾德大帝終于武力征服冰王座，冰精靈合并入伽德雅帝國。雅爾德大帝終于在其生命結(jié)束之前，完成了全世界所有精靈的統(tǒng)一，御精靈、牧精靈、沙精靈、冰精靈、檀精靈等等七個精靈種族終于再次統(tǒng)一在一個旗幟之下。從此，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國家，即伽德雅帝國；只有一個意志，那便是無上的皇權(quán)；只有一個心臟——帝都因哈澤。

長達(dá)數(shù)百年的諸國時(shí)代正式結(jié)束了，新的時(shí)代開始了。

“帝歷143年，伽德雅帝國完成世界的統(tǒng)一。次年帝歷144年，伽德雅三世雅爾德大帝病逝，次女安娜公主繼位，稱伽德雅四世安娜女皇。帝歷148年，雅爾德大帝長女、安娜女皇大姊、長公主珍妮之夫婿——薩尼加公爵升親王。帝歷150年，安娜女皇攜皇家海軍東海艦隊(duì)從安佩斯卡婭皇家軍港出海，從此失蹤。帝歷152年，因皇儲圖拉真年幼，薩尼加親王代為理政，稱攝政王……自雅爾德大帝至薩尼加，帝國國力日盛，民生安泰……”

——《伽德雅皇室簡史》（皇家檔案館）

簡薩拉的部隊(duì)預(yù)定了回撤的時(shí)間，他要回家了。他的家是因哈澤，是浴光之城、圣王之都，是伽德雅帝國璀璨的寶石。

文菲爾跟著那些金發(fā)碧眼的南方人，唱著陌生的詩歌向南跋涉，他沒有家了。他要去因哈澤，那是傳說里的城市，那是未知之地，那里不知道會以什么表情來迎接他。

啊……因哈澤，太陽下最溫暖燦爛的城市，陰影下最冰冷無情的城市。簡薩拉也好，文菲爾也罷，還有千千萬萬想要涌進(jìn)因哈澤的生靈，他們并不知道，也在很久一段時(shí)間里不可能知道，他們對那里是多么重要。

“因哈澤城，亦稱帝都、浴光城。建于帝歷15年，時(shí)因雅爾德大帝奪取皇位，致使貴族不滿。大帝因而雇傭百名巫師，僅耗三日便建成因哈澤。帝都遂由夫霍遷至因哈澤，隨遷百萬民戶及軍士……僅數(shù)十年，因哈澤便遠(yuǎn)超夫霍、沃澤亞、阿爾薩姆、夕山城等，成為罡澤第一大城市……相傳巫師在建城時(shí)，亦在因哈澤城下修建了規(guī)模龐大的迷宮……”

——《因哈澤城市志》（因哈澤市立圖書館）

“因哈澤就像一塊陷在泥土里的寶石，她露出地面的部分是那么美麗動人。然而將她翻過來，卻會看到，她籠罩的泥土下竟有無數(shù)卑微的蟲在她的陰影下茍且求生。”

——科瑪留斯《一座圣城》（因哈澤楓葉出版社出版，該書已遭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