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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1 / 3）

衛(wèi)孟喜是被熱醒的。

小農(nóng)家院里，黃泥地上長著幾棵石榴樹，熟悉又陌生——這好像是陸家？

她記得這幾棵歪脖子樹，她的第三個孩子，小名呦呦的，就是被公婆埋在一墻之隔的左數(shù)第三棵樹下。理由是早死的孩子不僅不能入祖墳，還不能葬在比祖墳高的地方。

那是一座廢棄的老院，地勢低洼。

后來她成為遠近聞名的女暴發(fā)戶后，才給買到山明水秀的墓地，遷出去的。

都說人之將死，靈魂來到的應該是最牽掛的地方，那么她現(xiàn)在是快死了嗎？不過，她并不害怕，只是覺著遺憾。

人人都說，她衛(wèi)孟喜命真好，年輕時候是縣里有名的漂亮姑娘，雖然丈夫死了，但帶著一對拖油瓶改嫁也能嫁給金水礦最有前途的工程師，就是后來干個體也能干成暴發(fā)戶。

可是，人們似乎忘了，她生于最困難的年月，六歲上沒了父親，隨母親改嫁，繼父有一個比她小半歲的女兒，對這個跟著后娘去搶占口糧的小拖油瓶非常敵視，母親卻只一味勸她要懂事，眼里要有活兒，她信了。

作為組合家庭里的長姐，任勞任怨給繼父家當了十年老黃牛，好容易嫁了縣城最大國營飯店的廚師，生下衛(wèi)紅衛(wèi)東一對龍鳳胎，原本以為小日子就要越過越紅火的時候，男人犯錯，被食堂開除了……一家四口只能回鄉(xiāng)下，跟叔伯兄弟幾家擠一個小院子。

日子要是能就這么磕磕碰碰過下去也就罷了，偏偏沒半年男人病死后，妯娌鬧著要分家，公婆嫌她占口糧，開始給她四處物色新婆家。

那時候的衛(wèi)孟喜，姿色不俗。因為遺傳了生父的一身白皮和高鼻梁大眼睛，兩根烏黑的大辮子油光水亮，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是朝陽公社當之無愧的“一枝花”。

用前婆婆的話說，漂亮女人壓根守不住，與其在她身上浪費糧食不如早早打發(fā)出去，也能給下頭小叔子換點彩禮錢。那時候的衛(wèi)孟喜雖然還沒后來的殺伐決斷，但也不傻，想要逼她改嫁可以，但孩子不離娘，瓜兒不離秧，自己生的衛(wèi)紅衛(wèi)東必須帶走。

有這倆“拖油瓶”，原本虎視眈眈的說親對象頓時退了大半，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條件，一般男人可能會看在她漂亮的份上暫時忍受一對龍鳳胎，可長期下去呢？她自個兒就吃夠了繼父一家的苦頭，知道后爹也不會比后娘好多少，多養(yǎng)個孩子只不過是多個免費小保姆。

思來想去，在拒絕了好幾個條件不錯的單身青年后，她進退兩難。

正好，河對岸的菜花溝生產(chǎn)隊，在金水礦當工程師的陸廣全回家探親，看見好好一對龍鳳胎被爹娘養(yǎng)成營養(yǎng)不良的小白菜，衣服臟了沒人洗沒人換，炕尿濕了三天三夜沒人管。

他急需一個能操持家務照管孩子的女人。

倆人經(jīng)人介紹，一拍即合，見面第一天就去扯了結婚證。

于是，所有人都說她命好，寡婦帶著小拖油瓶還能攀上工程師，關鍵這陸工還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俊俏，你說衛(wèi)孟喜是不是走了狗屎運？

可事實是，婚后兩地分居，公婆刻薄，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小閨女，問題就出在這小閨女呦呦身上。

陸家公婆借口嫌她肚皮不爭氣，沒生下帶把兒的，月子不給做，孩子不給帶，連續(xù)幾個月沒一口干的吃，衛(wèi)孟喜的奶水越來越少，好好的奶娃娃長成一根青黃不接的小白菜……結果一個石榴就竄稀了。

不到周歲的孩子，拉得人都脫水了，一雙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陸家老兩口愣是不給錢看病，就這么硬生生熬死了。

哪怕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多年，衛(wèi)孟喜每每想起還是恨得牙癢癢。恨公婆的狠心，更恨自己無能，護不住小呦呦，枉為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