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有一種愛

這可能是紀大成有生以來最榮耀的一天。他和城裏的大官，大商人，還有村裏的村長，家族的族長坐在一張桌子上，他們對他說話都客客氣氣的，因為景飛鸞和紀蓉的關系對他刮目相看。

紀大成感受到了他此刻身份的特殊，他仿佛忽然全身長滿了力氣，這力氣讓他的頭腦也清晰了很多，能夠順暢的和這些有身份的人聊天，說笑，能夠讓他不給女兒和女婿丟臉。他忘記了牛榆心和大女兒，這一刻他為紀蓉真心的高興，他為自己也感到十分的滿足。

有了大人物來捧場，村民們立刻對紀家高看一眼，眾口一詞，都似紀家有眼光，紀蓉沒跟村子裏其他女孩兒一樣因為景飛鸞的家世而錯過了他，要是那樣真的是吃了一樁大虧，但是話又說回來，若非紀蓉這樣的品貌——景飛鸞大約也瞧不上村子裏的姑娘們。

宋教諭親自主持的婚事也讓村民們一陣的的榮耀，接連上桌的飯菜更是讓他們興奮。村裏婚禮最高的待遇也不過是十道菜，但是景家和紀家這場親事，他們吃的卻是六道涼菜，八道熱菜，還有米飯饅頭烙餅年糕，此外有魚有肉，足足是最高待遇的兩倍。這樣的酒席震得那些村裏自視甚高的一些人都覺得無從挑剔。

也幸好是被這樣的規格嚇住了，村民們沒有怎么為難景飛鸞，也許景飛鸞這樣的人一站在他們面前就讓他們無法同他隨意的開玩笑，所以景飛鸞并沒有和其他新郎一樣被灌酒灌到人事不知。他頂多只是微醺，大部分時候他都坐在宋教諭旁邊陪老師和師母說話。

紀蓉一直安安靜靜的等在屋子裏，一開始屋子外面天光很亮，漸漸地天暗下來。陳至偷偷進來過兩回，給她帶了糕點和熱茶，小聲道：“哥哥怕你餓了，讓你先吃一些點心墊一墊肚子。”

紀蓉便小口吃一些糕點，綠豆糕，桂花糕，都是她愛的口味，不是從外面店裏買的，而是景飛鸞前一晚提前做好的，紀蓉一嘗就嘗了出來。

令她驚訝的是，傍晚的時候，牛榆心終于走進了她的這間屋子。

紀蓉當時把紅蓋頭放在一旁，趁著喜婆不在靠在床邊歇了一會兒。牛榆心進來的時候，紀蓉抬起頭見到牛榆心走進來也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站起來迎了一下，輕聲叫了一聲：“娘，您來了。”

牛榆心的臉色看起來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也許是終于把這個不省心的女兒嫁出去了讓她覺得放松，她仔仔細細看了紀蓉一會兒，仿佛要從那些精心雕琢的首飾和衣衫下看清楚自己女兒原本的模樣。

“你今天很好。”牛榆心終于說話了，她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很柔和，看不出來她曾經那么生氣，生氣這個女兒不讓她省心，生氣這個女兒從來不聽她的話。

紀蓉以前覺得牛榆心身上有病，但她應該還是愛著自己的，雖然她對這個女兒如此恨其不爭，但至少她們血肉相連。所以有那么一段時候，紀蓉很想把她當做自己真正的母親一樣敬重，但后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太過突然，讓她沒辦法再把牛榆心真正的放在心裏。

像今天這樣，十分平淡的牛榆心讓人覺得不可捉摸，紀蓉有些提防她。

牛榆心仿佛沒有註意到她的不自然，坐到紀蓉身邊，她已經很久沒有關註過自己的二女兒了，也許是從很多年前她不讓紀蓉再上學開始，也許是她發覺紀蓉長得越來越漂亮的時候開始，也許是紀蓉第一次斜著眼睛看她，那眼神陰陰涼涼的，讓她傷透了心。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又不得不承認，今天的紀蓉是多么的美麗啊，就像許多年前她還懷著紀瑤的時候，憧憬過的那種女兒一樣，漂亮，乖巧，聽話，有光明美好的未來。

牛榆心伸手摸了一下紀蓉的袖口，衣料柔順冰滑，紀蓉的臉上帶著一些初嫁為人婦的幸福光彩，她的皮膚變得多么好，白嫩細膩，她真的像是個大家小姐一樣，說出去沒人能想象這是紀家能養出來的女兒。

怪不得紀大成和紀奶奶天天把她心心念念放在心上，一個大聲都不愿意對她說。跟紀蓉相比，紀瑤似乎就拿不出手了，可紀瑤卻是她的第一個孩子，那個時候她剛剛嫁給紀大成，她對紀瑤的期望，不小心的就比紀蓉多出許多許多。

“你今天很好。”牛榆心再度重覆了一遍，她看向紀蓉的眼睛，那雙眼睛裏似乎有的只有疏離，某種感情似乎從某一天后就從紀蓉眼裏消退了，牛榆心知道那些情緒是再也找不回來的，但她很難說清楚自己后悔還是不后悔，她有三個孩子，她覺得偏心是必然的。

“是還好的。”紀蓉不知道該說什么，越發的客氣。

牛榆心伸出手握住了紀蓉的手，她沒有在乎紀蓉的猶豫，而是說：“景飛鸞這一次把你們的婚事搞得很榮重，有人幫忙算了算，說是至少用了七八兩銀子。”

紀蓉眨了眨眼睛，反駁道：“沒有這么多，那些大葷是讓村裏屠戶殺了一頭豬，加上過年剩下的半掛豬肉做的，椅子凳子都是借的，幫忙做飯的都是村裏的姑婆，米和面也有大半是別人送來的，還有那轎子，是飛鸞的老師幫忙叫來的，至多花了五兩銀子。”紀蓉加重了自己的語氣，她想讓牛榆心知道他們并不是什么都有的，沒有幾個年輕人的婚事離得開父母的操持，而景飛鸞和她沒有靠父母，他們是靠自己成的親。

牛榆心似乎聽進去了，點了點頭，她輕輕按了一下紀蓉的手：“娘知道你們不容易，但今天你們很風光，你們不靠其他人也能很風光，這一點，你姐姐比不了你。”

紀蓉等著她說完。

果然牛榆心繼續說：“前幾天你爹和你姐去城裏擺攤子，賣得很不好，沒賺了多少錢。你既然成親了，就理當待在家裏操持家事，那門生意就留給他們去做吧，你們用的什么藥材，熬的什么東西，有功夫你都給你爹講一講，你爹年紀大了，想趁著能干的動的時候多賺些錢，不僅是為了你大姐還沒有嫁出去，還因為家裏有老人，有你弟弟要養活。”

紀蓉想說什么，她皺了皺眉頭，她很不滿，在今天這種大喜的時候，她尤其聽不進去牛榆心說的話。

但她什么都沒有來得及說，牛榆心就把藏在袖口裏的一塊手帕強硬的按到她手裏，小聲道：“我知道你不愿意，這主意是我想的，你是我女兒，你就得答應我。蓉兒啊……”她頓了一頓：“你把這個收著，你藏好，有啥事兒你再也指望不上我們了，景飛鸞要是對你不好，你也得守著他，這就是你的命。”

紀蓉手一碰哪團帕子，就捏到裏面一顆顆的硬硬的東西，都是碎銀子，也不知道是何時是怎么攢下來的，牛榆心素來把錢看得緊，有個專門的盒子保管家裏的錢，這會兒拿出來的碎銀子墊一墊，重量真的不輕。

紀蓉磕巴了，她完全沒有想到牛榆心會給她偷偷塞銀子：“娘……這銀子……”

牛榆心平平淡淡的，說：“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