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房的廚子們亦是一并至北院做點心、煮鹵肉。每個人皆是忙得不亦樂乎，心里亦是盼著年節(jié)里發(fā)了賞錢，可與家人團聚。

高慧一如往常，極少留于家中，其與一幫世家子弟輪流宴請，終日花天酒地，便是高夫人亦鮮少見其一面。

高益已經(jīng)入仕，雖于岳父手下任客曹尚書，卻居于洛城。

時逢年節(jié)，高老爺與高益已經(jīng)啟程赴平城面圣賀歲。

高府三公子高融，字叔達，平日里讀書騎射樣樣精通，卻鮮少與女眷們相聚。

今次是禾嫁入高府初次見到高融。高融長得極像柳氏，白凈的肌膚將原本俊朗的五官襯的格外鮮明。

今日高融于廳堂內(nèi)指揮仆人們布置一切，做年節(jié)的準備。側(cè)堂供著祖先的牌位，高融亦命人撣掃之后放上了供品。

每年臘月二十二皇帝賜宴三品以上官員，以便群臣可以趕在除夕夜與家人團聚。高老爺與高益往平城面圣述職并赴罷“親臣宴”，便快馬加鞭往家趕。

轉(zhuǎn)眼除夕之夜，高府北院正廳里點亮了所有燈燭。一盞懸于中梁長明之燈，兩側(cè)各式花鳥銅燈，將屋子照的如同白晝。

各房的仆婦、婢女齊刷刷站立于大桌兩旁。桌上擺了精致的銀碗銀碟，便是筷箸亦是銀制。

此為禾嫁入高府的首個春節(jié)，得虧汪氏事先提點，禾應(yīng)對起來亦無不妥。

高墉今日看似心情極佳，待眾人坐定，他便笑盈盈起身，環(huán)顧四座，道：“今為團圓之夜，眾人不論長幼，無需拘禮，皆可開懷暢飲！”

眾人因主君的言語而興奮起來，席間行酒令的，道祝福的，氣氛熱鬧十分。

酒過三巡，一男仆入內(nèi)稟道：“主君、主母，竹子已備好。”

眾人聽了便隨高墉一同離席行至院中。

除夕之夜將火燒竹子，使之爆裂發(fā)聲，以示各家各戶驅(qū)逐瘟神，渴求安泰的美好愿望。

除了看門守更的，高府上下皆圍至北院，一時間黑壓壓的將北院擠得水泄不通。

許多年之后，禾仍記得那夜自石階上摔下之感。

禾站立于廳堂通往院子的石階上，不知何人，自其身后撞了而來。禾最本能之應(yīng)，便是去抓身旁汪氏，誰曾想天冷地滑，又是毫無防備，主仆二人一并往前栽倒。

高融此刻就立于汪氏旁側(cè)，其急忙伸手去拉，

手去拉，可事發(fā)突然，縱高融身手敏捷，亦只就近抓住了汪氏，而禾則被摔下了臺階。

眾人手忙腳亂的扶起二人，高夫人趕忙命人將禾送回房里，又即刻命人連夜去請了郎中。

待子正一刻，禾便開始腹痛，但因年節(jié)，禾亦不敢聲張再去請郎中，只命吉祥煮郎中所開安胎之藥頻頻服下。

象高府這樣的官宦世家，于年初一晨起總以紅綢包裹的竹子以做開門爆竹。

爆竹響起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后，碎紅滿地，燦若云錦，取“滿堂紅”之好彩頭。

聽聞爆竹聲響，禾忽的一驚，腹痛便又加重起來。不到半盞茶功夫，便覺一股暖流自下身流出，禾只發(fā)出一聲尖叫，便痛死過去。

待禾醒來，已是午正二刻，其隱隱聽到吉祥帶著哽咽之聲在低喚自己。禾緩緩睜開雙眼，瞧見床梁之上懸了一把招魂的傘，吉祥的面容亦慢慢變得清晰。

吉祥見禾醒來，趕忙用衣袖拭了拭淚水，道：“小娘子，您可算醒了，您可嚇死我了！”說完便扯著喉嚨喚汪氏。

禾面無血色，聲音極弱的詢吉祥：“是孩子沒了吧？”話音未落，淚水已奪眶而出。

這時，汪氏已經(jīng)拐腳入得屋內(nèi)，其雖被辛融抓住，卻仍是傷了腳踝。

汪氏順床沿坐下，柔聲安慰禾道：“二娘子，您還年輕，養(yǎng)好了身子，將來還怕沒孩子？”言畢，輕輕拿帕子拭去禾眼角的淚水。

廳堂里，高夫人聽人來回說禾醒了，便轉(zhuǎn)頭對柳氏道：“你過去瞧瞧，只說這大年節(jié)的，迎來送往拜年投名刺的人多，我亦是不得閑。”

柳氏應(yīng)聲方才跨出廳門，便聽佟氏道：“這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本配不上咱家的門楣，即是硬貼上來，一樣坐不穩(wěn)正室。這不，大年節(jié)的就弄的如此晦氣。”高夫人厲色瞧她，佟氏便不再出聲。

柳氏出得北院，見四下無人，便對貼身婢女翠紅道：“夫人面上不露什么，心里定是對二娘子已生了厭心。畢竟這大年節(jié)的攤上這么個事兒，著實晦氣！”

翠紅輕聲答道：“二娘子亦是薄命人人，這才嫁進門過了幾天好日子啊。”柳氏搖了搖頭，徑直往后院來。

天上微微飄起了雪花，柳氏緊了緊氅衣領(lǐng)，加快了步子。

禾見柳氏入內(nèi)，欲起身相迎，柳氏趕忙制止。瞧著禾毫無血色的嘴唇，詢汪氏道：“你們二娘子可曾進些補氣血的湯水？”

汪氏含淚答道：“二娘子連口水亦是不曾飲下。”

柳氏轉(zhuǎn)頭緩緩對禾道：“孩子，我亦是為娘之人，怎能不知曉你心內(nèi)之痛？你還年輕，日后定能再生養(yǎng)，此刻養(yǎng)好身子最緊要，切莫作踐自己。”

邊言語邊接過汪氏所遞的湯水，又道：“你不為旁人，亦該為親家夫人啊，她若知曉，又會是何等樣傷心呢？”

禾聽到“母親”二字，頓時淚如泉涌，無法自抑。

柳氏將碗放于一旁，拿自己的錦帕為禾拭面，道：“你要好好將養(yǎng)身子，才能令親家夫人放心不是？”

言畢，復(fù)又端起碗來，待禾止住淚水，便一勺勺的喂禾。禾徐徐咽下，心內(nèi)百感交集。

上元節(jié)這一天，皇帝要祭祀泰一神。高墉與高益亦早早去佛寺祭拜神靈，并遙拜皇帝。

年下里，高夫人時不時會打發(fā)人送來一些補品，自己卻從未親至后院。

高慧亦不曾來過，只借口說正月里要跟著老爺謁見自平城返鄉(xiāng)過節(jié)的諸公。

呂氏被高璃拖著來了一次，卻只坐了片刻便離開。

倒是柳氏，隔三差五便會與高玲一道送些藥膳過來。

高融亦時常會尾隨她們而來，卻只站于院子里，從不入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