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和瑯站在門口，還是白天那身打扮，不同的是臉上有一道新鮮的血口子，看起來像是指甲抓撓的印記。

“我可以進去嗎？”闕和瑯朝室內(nèi)微抬下巴，吸吐氣略微急促，額頭浮了些汗水。

游儀看了眼墻壁左上方的紅外線監(jiān)控，監(jiān)控沒有像往常左右轉(zhuǎn)動，應(yīng)該是闕和瑯的手筆。

他點頭但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讓開身子將闕和瑯迎了進來。往門外的黑暗張望了兩眼，反身輕輕合上門。

“我想——”闕和瑯急道。

“噓……”游儀食指掩在唇前，虛點了點床的方向，用氣聲說話，“他在睡覺?！?

闕和瑯這回沒有鄙夷的反應(yīng)，只是滯澀了五官的反應(yīng)，不大自然地回避了游儀的視線。

游儀帶他走進了狹小的廚房，這是小公寓唯一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廁所的頂燈開了很亮，有可能會弄醒談躍爭。

游儀打開廚房的側(cè)面小盞燈，轉(zhuǎn)頭問：“你想要什么？”

“我想回去?！标I和瑯開門見山也不避諱，氣逐漸喘勻了，在暖光下，游儀發(fā)現(xiàn)他身體還在發(fā)抖，好像根本抑制不住。

“你能幫我回去嗎？我想帶一個人回，時間要比我去的時候調(diào)后一點?！标I和瑯說話的時候眼珠微微朝上看，在思考的樣子，他顯然也不是很自信，“你那個機器應(yīng)該可以這么操作吧？”

游儀手按在冰冷的料理臺上，隨手捋了捋耳際蓬亂的發(fā)絲，“膜門設(shè)計的時候就只能開兩次，我?guī)筒涣四??！?

“你沒有那么老實，設(shè)計那么寫而已，你還有辦法幫我?！?

闕和瑯逼近他兩三步，還是在一個安全距離停住了腳步。游儀能看見他鼻翼兩側(cè)的肌肉拉出幾道褶皺，闕和瑯用力皺他的眉以及鼻子，后肩胛那處抖的幅度甚是夸張?！澳隳軒臀覍幔壳竽?，幫我?！?

闕和瑯的身體素質(zhì)不會比他差，從他習(xí)慣忍痛的角度來說，闕和瑯正在經(jīng)歷不下于牙根從皮肉上生生剝離的神經(jīng)痛。

他有止痛藥，甚至有註射劑，但他不能現(xiàn)在就對闕和瑯示好。

“我憑什么幫你，你又憑什么要求我?guī)湍?？?

游儀揚眉，抬手從瀝水架上取下一個瓷杯，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唇邊抿濕唇沿，“講點有趣的，闕長官?！?

他就這樣風(fēng)輕云淡看闕和瑯在他面前發(fā)抖。闕和瑯和他長久的對視，兩人既可以說是素昧平生，又可以說有血海深仇，這樣相安無事站著已經(jīng)是其中一人很給面子，游儀覺得闕和瑯實在沒必要打晚來的感情牌。

“和陌生人打感情牌，”游儀放下瓷杯，聳肩道，“類似精神層面的一夜情，如果你還有充沛的時間精力玩這一套，也不是不行。”

闕和瑯痛的下頜緊繃，舌抵腮幫，低聲說：“我可以幫你出去?！?

“我總能出去，時間問題。”游儀開始考慮要不要把可憐但沒用的闕長官趕出他的公寓，沒有聽到任何有趣的事情讓他覺得這個對話枯燥無味，浪費生命。

“你當(dāng)然能出去，區(qū)別是活著走出去，還是死了抬出去?！标I和瑯終于亮出了他的底牌。“d區(qū)有一個負(fù)二層，只有角落員工通道那個電梯才有負(fù)二層的按鍵，那裏是停尸間?！?

“你真的覺得驅(qū)動計劃是這幾年才開始籌劃的嗎？還是你覺得一個世紀(jì)真的只能出你一個天才？”闕和瑯低低的冷笑著，他的語調(diào)激蕩如海面上暴風(fēng)雨，有振聾發(fā)聵的力量。

“上一個計劃不叫驅(qū)動計劃，叫蜂巢行動，也是段創(chuàng)安帶的。行動失敗之后處死了一批不重要的研究員，尸體拋進海裏。重要的那群就把他們的尸體運出去，隨便編一個理由偽造死亡證明，給家屬一個交代。”

“聰明人太多了，你確實我目前見過是最聰明的那個，但你也是最年輕的那個?！标I和瑯眼白的紅血絲遍布，但情緒依然較為穩(wěn)定?！澳隳敲茨贻p那么聰明，可你真的保得住自己的命嗎？”

闕和瑯抬手指著室內(nèi)方向，極力壓制自己激烈的言辭：“還有他的，他為了你活剮半條命，他沒怎么告訴你他怎么來的吧？”頓了頓，他又道：“如果你幫我，我會幫你們出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他是怎么來的了。”

游儀定定看著闕和瑯發(fā)紅的眼角，驟然想起他毫不知情的戰(zhàn)斗者內(nèi)部設(shè)置的懲罰裝置和菲利普極度害怕計劃失敗的表現(xiàn)，沒有更多猶豫：“我會幫你。”

闕和瑯還以為要說更多，一時有些詫異，更詫異的事情隨后在他的眼前發(fā)生了。游儀從睡袍口袋內(nèi)掏出一個註射針管，拔掉蓋子丟進盛了廚余垃圾的垃圾桶中，站在原地問他：“鎮(zhèn)痛劑，打嗎？”

闕和瑯天生對針管類的事物敏感，見游儀推針管后方，透明水珠從尖銳的針管處溢出，后背寒毛直立，“為什么這東西在你口袋裏。”

“等你很久了?！庇蝺x無所顧忌地回答他，“如果你沒說出什么有價值的情報，我會讓你痛著被我請出大門?！?

“算了，這點痛?！标I和瑯不大愿意接受這管辨別不出來內(nèi)容物的藥劑。

“你連這點最基礎(chǔ)的信任都沒有，還敢把命交給我？”游儀好笑，渾然不管闕和瑯有什么樣的主見，示意闕和瑯把袖子挽到手臂上。

闕和瑯咬了咬牙，將袖子挽到大臂上，眼睜睜看著游儀將針頭扎進了自己肉裏。

“你的身體雖然恢覆了成人形態(tài)，但我估計短時間內(nèi)的快速生長讓你的細(xì)胞很吃力痛苦，它們還在經(jīng)歷疼痛的余震?！?

游儀將推到底的一次性針管拔出來，丟到垃圾桶裏，瞥了眼流冷汗的闕和瑯?！绊槺闾嵝涯悖らT只能再開一次，之后所有機器都會徹底報廢。就算真的能覆刻機器，你也早就死在那邊了?！?

兩邊的時差很大，即便闕和瑯能無災(zāi)無禍活下去，也會在時間的流逝下老去。

“值得嗎？”游儀平靜地提問，“如果你是為了某個人，那容我提醒你一句，在前不久，你還在為了晉升不擇手段。你為了得到現(xiàn)在的地位付出了多少努力，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有時候放棄讓你感覺很高尚，但其實無比的愚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才剛註視完鎮(zhèn)痛劑，闕和瑯便覺得后背和額頭都不再發(fā)冷汗，身體沒那么痛了。

他的眼尾褶皺明顯比去時深了許多，那是時差留下的自然疤痕。

游儀仿佛能在闕和瑯身上看見一棵長青的柏樹，即便不再拔高，年輪卻在歲月的洗滌下不斷增長。他還是挺拔如柏，英俊漂亮，沒那么年輕，卻更成熟，這種成熟令他站立的時候看起來都比以往更加腳踏實地。

“你確實給我找了個好姻緣?！标I和瑯撩起唇角，似乎想起什么往事，自顧自說：“沒辦法，可能我也是個純種戀愛腦。戀愛腦這種東西，沒法救的吧？”

“死于愛情可能比死于失去愛情好一點，你決定好就好。”游儀洗了個手，轉(zhuǎn)頭去為闕和瑯開門，“我不喜歡評判別人的決定?！?

正當(dāng)他要合上門，闕和瑯從外面頂住了門，游儀收回手拉開門看著他。

“你覺得這些東西值得嗎？”闕和瑯問。

“我覺得你應(yīng)該先回去收拾你的爛攤子，你撂倒了監(jiān)控室?guī)讉€人？”游儀神情認(rèn)真寡淡，“如果你真的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答案，處理好所有你該做的事情，再問我值不值得?！?

闕和瑯放下抵著門板的手，深深看了眼游儀的面龐，轉(zhuǎn)頭走了。

游儀合上門，仰頭背靠門站了一會兒，絲毫沒感覺到門后有一雙詭異的蠅蟲巨眼正透過貓眼註視著他的后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