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母子的緣故，談躍爭發現游儀生病之后也很喜歡曲起指節哐哐哐敲東西，現在他就坐在椅子上，邊敲著桌子，邊死死盯著那一杯酒，像是對待階級敵人。
“我今天要喝十杯桃子酒?！庇蝺x倔強道。
“我支持?！闭勡S爭坐在他旁邊，陪他看著這一杯普通的酒水。
游儀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后退一步，招招手：“我準備好了?！?
看他的緊張勁頭，談躍爭不知怎么比他還緊張，他也學游儀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將杯子遞給了游儀，拿著杯子的時候，他自己的手也在抖，桃子酒都溢出去了不少。
“看來你想讓我少喝幾口?！庇蝺x干巴巴地說，他感覺自己上半身都僵硬了，眼珠子定在那兒，像是被縫死的玩偶眼球。
“……我再幫你倒滿。”談躍爭失笑。
接過杯子，游儀緩緩吐出氣息，他努力讓自己不要敏感地把感官聚焦到手掌的方寸之間，只好直視著面前的談躍爭。
談躍爭變了很多，游儀從他身上已經看不見熟悉的陰郁和戾氣，似乎在他們分開的這幾年，曾經依賴他的那個談躍爭已經褪了一層皮，變成了今天這幅成熟持重的模樣。而他們兩個好像也換了個位，他變成了依賴談躍爭的那個人。
談躍爭當游儀是緊張才看他，也沒想多。他繞到游儀背后，把貼著游儀后脊背的幾縷柔軟長發小心地從家居服裏捋出來，又看了幾眼表，“還有一分鐘。”
游儀臉色突然變了，他脖頸上青筋浮出，手臂開始不斷痙攣，他顫動著眼睫，低頭去看手中的水杯，不斷伸出舌頭潤澤干涸的唇。手心開始出汗，牢牢吸在塑料杯上，可以輕易感受到杯子的粗糙質感，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發出粗糲的摩擦音。
“30、29，”談躍爭數到。
像是地震，游儀的手已經開始大幅度顫動，余震還會使他的上半身也遭受波及，他能聽到身體內部鐘鳴般的回響，它們在承受顯而易見的痛苦。
這三十秒對他來說漫長如一個世紀，但是他不能永遠停滯于這三十秒，游儀努力舒展身體，放松僵硬的面部肌肉，他想，好吧，沒有人能代替我忍受這些痛苦。
這就是我的生活，我得接受它。
這么想來，游儀的心態便松弛下來，他的呼吸平緩可聞，手上的顫動也慢慢平息了，手中緊握的水杯愈發穩當，果黃色汁水形成的液面紋絲不動。
見秒針剛好指向十二，談躍爭即刻喊停。
他接過被游儀握得滿手汗的水杯放到桌上，扶著游儀坐上椅子，他問：“還好嗎？”
游儀彎唇真心實意地笑了，談躍爭蹲在他面前，用那種極度關切的眼神看著他，而他現在沒有被憐憫的悲哀和痛楚，而他只想笑，像發神經一樣。
天知道他有多久沒真正笑過了。
談躍爭見到游儀露出笑容，也會心地笑了出來。
“其實我昨晚夢見我沒舉起來，我沒有夢到馬戲團的大象，我只夢見了我自己。”
談躍爭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拽了幾張紙巾，低下頭擦拭游儀汗濕的手心。越擦，胸口便愈發充斥著阻塞的悶意，“夢是反的，不要相信夢?！?
他擦著擦著，眼淚就掉在了游儀的手心，游儀有多么不容易，他就有多難過，他半點也不想看見游儀再笑著說出這些傷心話了。
游儀接住了談躍爭滾燙的淚水，他眨了眨眼，看談躍爭再把它們擦干凈，然后他輕聲問：“那我要相信誰？相信你嗎？”
談躍爭頓了頓，握緊游儀的手，說：“如果你還愿意的話。”
游儀沒說話也沒抽開手，良久，他回答說：“再說吧?！?
他還沒想好怎么處理和談躍爭的關系，甚至有些自暴自棄想放在一邊，暫時不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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