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未從地平線下落。
余熱擁擠在寬敞的田徑場上，將空氣擠成曲面。紫外線烤熟了跑道和周邊栽種的樹的葉子，塑膠和樹木枝葉混合的味道經久不散。
蔚藍色的高網聳立在田徑場邊，隔絕開操場和教學樓。網的南北方開了幾個推拉門，門邊的樹蔭底下坐著三兩個寫生的美術生。
其中一個門下坐了一個長發披肩的女生。
垂落至肩胛骨的發尾鍍了淺淺一層灰色，她沒有擦粉，渾身已如冷白的大理石。
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指尖沾滿鉛灰，手握筆桿在畫板上涂抹的動作都有別具一格的節奏感，顯示出她是一個條分理析且富于邏輯的人。
偶爾撩起的眼皮，露出的眼珠顏色呈現寡淡的無機質感，在光線照耀下泛著一層金箔的光輝，讓她有種不近人情的美麗。
為了詢問游儀的下落和近況，談躍爭放學后去三班問了游裏的動向。同學說她可能去了畫室，他繞了大半個學校都沒找見人，終于在操場找到了她。
他穿過拉開的藍網門走到游裏身前，這個位置女生用余光便能註意到他。
談躍爭垂下眼瞼，剪短的發絲散落在眉沿、耳后，他看起來沒有之前那么瘦弱，盡管皮膚依舊蒼白，“游儀的傷嚴重嗎？”
游裏把鈍了的鉛筆放進削筆刀裏轉，轉出蘋果肌體般厚實又纖薄的筆屑，“我哥車禍和你有關系吧，你不應該最清楚嗎？問我做什么?！?
談躍爭碎發下的眼珠動了動，薄唇開合，一時不知作何反駁。
“就算沒有直接關系，他也是和你出去過夜了對嗎？”游裏將削好的鉛筆放入置物袋中，換了一支勾線筆，心不在焉地說：“看起來你和我哥不是剛認識沒多久?！?
談躍爭雖然沒見過游儀父母，這會兒也隱約有種被岳父岳母暗中刁難的體會。
他斟酌幾許，隨后挑了個不那么刁難的問題回答：“是認識很久了?！?
“那我哥有躁郁癥，你知道嗎？”游裏以一種對于他來說過于卑劣的好整以暇的語調發問。
談躍爭聽了這話呼吸暫停片刻，雙唇微微張開，瞳孔下意識放大，他摩挲著左臂手腕上卡著的冰涼的金屬表帶，受到驚嚇般重覆：“躁郁癥？”
他感覺胃裏綁了一塊石頭，不然他怎么會胃泛酸水，聽了這話就有種站不穩的錯覺，“我不知道，”他的手微不可查地揪住校褲，緊張勒住了他。
“什么時候的事情？”
是騙他的吧？小儀怎么會有那種??？
“你不知道很正常。哥的臥室沒有窗戶，墻體鋪了厚厚一層絨毯，放置管制刀具的柜子上了鎖，定期有人檢查，這些你也不知道。”少女起身，她身量在同齡人中也算得上高挑，站起來幾乎和談躍爭平齊，挽起的袖子露出的手腕像楊柳枝，纖細卻充滿韌勁。
那對淺棕色的眼眸波瀾不驚，如今在世上它僅存在了十六年，不說能否洞悉世事，可當它直白註視著談躍爭，其中閃爍的隱秘的炫耀卻足以讓活了兩輩子的談躍爭牙槽互相發力，嫉妒得死去活來。
“就到這裏吧，你沒有必要知道太多。”游裏像開導早戀學生的班主任，平靜地說：“喜歡并不一定非要有結果，況且那么多人喜歡他，他沒有義務每一個都回應。”
“你也沒有權利替他拒絕我?！闭勡S爭迫切地需要印證自己在和游儀關系中旁人沒有話語權，他收斂起客套的禮貌，冷漠地看了一眼游裏，“又不是你和我談戀愛。”
他后退一步，轉身離開了操場。
等到侯天昊大汗淋漓地從操場另一頭跑回來，連談躍爭的影子都見不著了。
游裏收拾完東西，面無表情地坐在折迭椅上用折迭的畫紙扇風，她將長發捋到脖子兩側，新做的發型還沒維持兩天，又生出了想剪發的沖動。
侯天昊滿臉通紅，跑到她面前大嚎一聲，像只張牙舞爪的倉鼠：“裏子姐，我要死了！”
游裏遞給他一瓶礦泉水，給跑了四千米的小胖扇了會兒風，又將紙質扇子遞給侯天昊，端詳了會兒氣喘如牛的小倉鼠臉上如曬傷的紅暈：“你看起來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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